高柳城,临江坊,陆公院中。

  天色临近傍晚,日渐昏黄。

  藤椅之上,陆公躺在上面,打了个哈欠,将蒲扇放在脸上,遮掩亮光。

  而在身边,水道中间,有一座木车。

  水流转过,木车轮转,边缘是扇叶,吹起了略感温暖的风。

  “高柳城中,倒是有些能工巧匠。”

  第九庙祝笑了声,说道:“据说这一次,在古迹当中,那些人经历了古老时代的城镇幻景。城中如今已在整理其中一切见闻,难道这座木车,也是根据古迹之中见闻,仿造而成?”

  “胡说八道,这是老夫得意弟子的心血之作,苦心钻研而来,不是仿造前人的。”

  陆公将蒲扇拿下来,怒道:“你在这里,监看老夫就算了,别恶心老夫!”

  “陆公收徒一事,晚辈也听说了,大庙祝也颇是好奇,倒是……”

  “聒噪!”

  “陆公何必拿我撒气?”

  “你们围了老夫的院子,还不容老夫有气?”

  “我们不过是听命办事的。”

  第九庙祝揉了揉眉头,说道:“再者说了,先前传话,谁都一样,又不是我的意思!而眼下,是陆大庙祝的意思,为了保护您老……”

  “老夫在高柳城,过得挺好,足够安全,用不着保护。”

  陆公平静说道:“真要被人刺杀,就当劫烬干的,第一问责高柳城守府,第二问责高柳城监天司,不用波及他人!”

  “陆公何必如此倔强?”

  第九庙祝低声说道:“大庙祝昨夜已经跟圣地使者见过面了,对方也算是已经让步了,可以改杀为囚!”

  陆公将蒲扇扔在地上,说道:“凭什么囚?罪在何处?他们不是修订了所谓的律法?根据哪一条律法规章来的?”

  第九庙祝叹息说道:“其实这事,本也是囚!至于灭口,是因为您老得罪了人家……”

  说到这里,他无奈道:“当然,即便大家都知道,这位使者,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可就算闹到圣地去,他说为了大局,选择灭口,圣地高层顶多算他过度严苛,都未必认为他的做事方法有问题!”

  “难道没有问题?”

  陆公冷笑一声:“无罪之人,有功在身,改杀为囚,就没问题了?”

  第九庙祝沉默了下,又道:“陆公忘了,自己是怎么被迫卸任梧桐神庙的庙祝职位的?”

  陆公沉默了下来。

  而第九庙祝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轻声道:“栖凤府与残狱府,两地劫烬高层,论太上长老,共有六位。”

  “其中为首的,是从劫烬教主之位退下来的大老爷,已经被李神宗杀了。”

  “如今还有五位,陆公不要忘了,后面这两位,可是从你手中栽培起来的。”

  他转过身来,看着藤椅上显得黯然的老人,缓缓说道:“当年您老也认为,他们都是人族的脊梁,绝不可能有泄露人族机密的嫌疑,结果丰城出了大乱,损失惨重,那年闹了饥荒,死了多少人?”

  陆公微微闭目,半晌过后,才涩声说道:“伱也认识他们,莫非也都觉得,是老夫识人不明?”

  “当然不是。”

  第九庙祝低声道:“晚辈知道,他们本性坚定,是为了人族,可以甘心赴死的人。”

  “尤其是那位姓卓的老先生,他成为劫烬之前,在栖凤府城,任栖凤府巡察使之位,曾护送我等烧香人,出城接收镇物。”

  “当时离得远,风雨骤起,耽搁路途,入夜之后,妖邪来犯,死伤惨重,仅存他一人独守!”

  “他为了救人,推开一个少年,自己连肠子都被掏了一截。”

  “当时他一手持刀,一手捧腹,把肠子塞进去,让我们先走,不用等他。”

  第九庙祝自嘲地笑了一声:“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最后也沦落成了劫烬?所以,面对他们年轻之时,怎么能说是您识人不明呢?”

  陆公默然不语,放下了手中的蒲扇。

  “晚辈也知道,他们的古法隐患,一直都是您老帮忙压制,因此是没有疏漏的。”

  第九庙祝,叹息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最后他们都成了劫烬的高层,被彻底污染了,无法逆转。”

  “其实晚辈对韩征,也并不熟悉,但听过他跟李神宗的恩怨。”

  “至于吕堂,当年我还是神庙的烧香人,尚未晋升庙祝,他作为护军统领,与我相熟。”

  “他二人都是刚正不阿之辈,为求公道,哪怕人头落地,也不低头。”

  “这种人能够受到陆公器重,我并不意外。”

  “但若论正直、公义、舍生忘死之决心,那两位劫烬的太上长老,年轻之时,何曾弱于他们?”

  “可结果又是怎样?”

  他看着陆公,出声说道:“炼气境尚未完善,但是,就算摒弃古法隐患的忧虑!单说未来,您老可以保证,他们不会成为劫烬?”

  声音落下,他走到陆公的面前,伸手按住木车。

  水流转过,木车不动,风也停住了。

  “今日这二人,不会泄密,但明日如何,陆公也不敢承诺,是吗?”

  第九庙祝声音干涩,说道:“一座福地,就是一座天然城池,不用耗费数十上百年去建造,甚至要比城池,更为安稳,会涉及到数以百万计的人族生存!”

  “言重了。”陆公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别说他们不是劫烬,就算入了劫烬,也不至于因此,毁掉一座福地。”

  “清灵公之名,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压制住某一部分的威胁,此事也不比造一座城池简单!”第九庙祝出声说道:“陆公,事有轻重,情分归情分,大局归大局……”

  “老夫也是知情者,不如一并处置?”陆公说道。

  “陆公何必说气话,如果真有必要,将我同罪论处,又有何妨?”

  第九庙祝自嘲了一声,这般应道:“我受命之时,就知道这是个棘手的差事!要劝陆公放手,要劝两位义士甘愿束手就缚,又要受那位高高在上,赐福栖凤府的圣地使者的问责……”

  “这种差事,不但得罪人,连自己良心也过不去,所以梧桐神庙当中,没人愿意接这个差事!但总得有人来……”

  他躬身一礼,说道:“陆公,我以性命担保,护他二人性命!无论圣地使者是何意见,只让他二人,留在梧桐神庙,不与外界来往……等将来大事功成,将他二人,完整送归!”

  陆公神色平静,未有应答。

  “陆公不应,只能等他二人归来,寻他们商议了。”第九庙祝叹道。

  “大义相压,他二人多半要应下。”陆公沉默了下,说道:“老夫依然认为,有功无罪之人,不该杀,不该囚!将来,他们是否会被污染,不妨碍他们今日,还是人族之义士!”

  “此言差矣!”

  就在此刻,一人推门而入。

  来人面貌,约莫三十来许,炼精境的修为。然而,此人浑身白衣,绣有日月星辰,满身傲气,全无掩饰。

  哪怕对面两人,是栖凤府梧桐神庙的新老庙祝,他依然微微昂首,视若等闲。

  而在院外,负责守卫神庙护军统领,看了进来,微微摇头,显得颇是无奈。

  “为大局所虑,舍去二三人,何以惜之?”

  来人背负双手,淡淡说道:“九爷,这种事,过往也做了不少!只因此二人,修为不低,又与陆公相熟,便如此麻烦了?”

  “这是何人?”

  陆公扫了一眼,神色平淡:“什么阿猫阿狗,都穿上圣地的服饰,老夫年迈,眼神欠佳,实在认不清眼前是人是狗……”

  来人脸色顿时变得冰冷,极为难看。

  “回陆公,此人名为氿临,半年前被圣地使者收入门下。”第九庙祝叹道。

  “原来是只龟。”陆公平淡道:“你们留下,围着这院子,是等他过来?”

  “……”第九庙祝默然不语,只是缓缓迈步,站在了陆公身侧。

  “九爷此举,倒像是我来杀人的。”

  氿临神色一收,笑了声,缓缓走来,越过第九庙祝:“家师让我来,面对陆公时,不可不敬,怎可能对他老人家不利?”

  他停住脚步,站在陆公面前,俯视着藤椅上的老人。

  “您老说过,人命皆平等,此事涉及多少人族存亡,怎么今日老人家所器重的人,就要贵于别人的性命?”

  “有功无过,你凭哪一条律法处置?”陆公问道。

  “您老人家觉得,囚杀此二人,不合律法规章?”氿临缓缓说道:“您老人家,之所以辱及家师,不就是因为,您不服律法,怎么今日拿律法条例,来驳斥家师之令?”

  “律法不合情理,自当驳斥!”陆公说道:“可就连这不合情理的律法,都没有你们可以依据的这一条!”

  “当初吕堂当街杀人,那死者虽是穷凶极恶,但未经审判,他无权杀人,故而重判!”

  氿临说道:“当初您老人家,把吕堂提出来,赦免死罪,可没按律法来……今日我来杀他二人,谁说就要按律法来?”

  第九庙祝沉声道:“氿临,昨夜大庙祝已见过你师尊,对他二人,只囚不杀!”

  “我前日动身,家师交代的,是灭口!”

  氿临笑了声,平静说道:“至于昨夜发生什么,与我无关,除非此刻,家师一纸书信,送到我手,有了新的指示……否则,我也只能无奈,按照前日吩咐行事了。”

  他微微凑近前来,道:“陆公,于情于理于大义,你都保不住这二人……”

  他哈哈一笑,挺直身子,负手而立,道:“无论闹到栖凤府、闹到圣地里,家师作为,合乎规矩!倒是老人家,有着前车之鉴,仍然妇人之仁,怕是会让圣地高层认为,您老不堪大用!”

  “陆公……”

  第九庙祝近前来,咬牙道:“氿临这一身穿着打扮,是那位圣地使者的服饰,相当于对方亲自到此!为韩征与吕堂二人性命,低个头吧……保得他们,只囚不杀!”

  氿临忽然轻笑了声。

  这笑声并不掩饰,更是告知陆公,他听到了第九庙祝的话。

  而没有出声反驳,便也算是默许了此事。

  此事论来,可杀也可囚,但过往多是暂时囚禁,以此封锁消息。

  “也就是说,可以不杀,但要低头?”

  就在此刻,阴影笼罩了院落。

  原本夕阳斜照的小院,变得阴暗了些许。

  天穹之上,传来声音。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头黑色巨鹰,盘旋空中,遮掩了日光。

  这巨鹰已然成妖,但作为那位监天司巡察使的坐骑,在各城神庙报备过,爪下有标记,故而城防守军,未有将之打落。

  只见巨鹰盘旋一周,落在院中。

  而巨鹰身上,站着一人。

  此人貌若青年,面色冰冷。

  他身着金纹黑袍,腰挂长刀。

  他从巨鹰身上走了下来,往前方走去。

  “大胆!谁给你的资格,胆敢踏足此院?”

  氿临大喝一声,又看向第九庙祝:“神庙护军负责守卫此院,莫非形同虚设?外人到此,万一是刺杀陆公,该当如何?”

  他这样说来,眸光森冷,往陆公的脖颈处看了一眼。

  或许在这一刻,他甚至想着,干脆了结了这老家伙,嫁祸给对方。

  但这位第九庙祝,以及院外的护军,终究不是他的麾下。

  此事还是不可行!

  但杀死这个擅闯的年轻人,总归是不难。

  便见氿临伸手入怀,握住了圣地的宝物,准备以这年轻人的首级来立威!

  然而就在此刻,便听得那个从巨鹰身上走来的年轻人,忽然开口说话。

  “看一看这个。”

  声音未落,就见那金纹黑袍的年轻人,伸手一挥,扔过来一本册子。

  “嗯?”

  氿临怔了一下,不由接过册子。

  翻开来,只见一页白纸。

  他不由得错愕,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年轻人,已伸手按在刀柄上,漠然开口。

  “册子上记载着关于福地之主的详细情报!”

  “……”

  在刹那间,氿临便明白了过来,浑身汗毛倒竖,瞳孔紧缩。

  他立时伸手入怀,便要取出圣地宝物。

  然而刀光骤起,寒光席卷了整个院子!

  “遵从圣地之意……”

  林焰冷声道:“灭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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