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气氛凝滞。

  莫说守卫城池的诸多士兵,就算是来往商客,以及靠近城门的百姓,都察觉到了极为冰冷的气机。

  无形之中,寒意森冷,颇为渗人。

  林焰没有拔刀。

  但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他看了一眼这位统辖外城北部衙门所有兵马的城尉大人。

  城尉姓施,所以面对此人前来寻衅,林焰不算意外。

  毕竟施副城守吃尽了无常的亏,而施家下一代的两名杰出后辈,尤其是那位将来极有可能成为施家之主的大公子,也死于无常之手!

  作为施家的同族,若没有什么举动,才是真正的反常!

  此时林焰迎着对方的目光。

  施城尉居高临下,眸光中颇有冷冽,有着一种强行按捺下来的杀机。

  似乎在他眼中,他随时可以斩杀这个年轻人,只是大庭广众之下,没有确凿的罪名,不好当街杀人罢了。

  光凭对方如此自信的眼神,林焰就可以断定,此人对自己的情报,还停留在击败小神宗徐鼎业的时候。

  此人应是闭关许久,近两日出关,情报有误,错估了他林焰的本领。

  可另外一位,却不一样了。

  来人年岁似乎未满四十,脸上带有嘲讽之色。

  但这嘲讽,仿佛不止是对无常的嘲讽,更是对于他本身的自嘲。

  而在他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些坚决之意。

  看着对方的眼神,林焰有些恍惚,竟感到了些许熟悉的味道。

  随后,林焰便反应了过来,知晓这熟悉之意从何而来。

  在东山府大丰山脉的禁地当中,前去赴死的那些东山府精锐,都有着这样的眼神。

  为了成事,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东山府的精锐,乃是为了整个东山府的生存。

  而这一位又是为了什么?

  林焰目光收回,冷笑了声。

  他心中忽然觉得有些惭愧,拿此人去跟东山府那些慷慨赴死的义士相提并论,是对诸位义士的侮辱。

  “你想找死?”

  林焰看着对方,神色平静,缓缓开口。

  ——

  外城北部,揽月楼的顶层。

  “上钩了!”

  “他想杀人了。”

  “准备围杀当街作乱的恶徒!”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淡淡道:“此人名声传开之前,在高柳外城南区,就有杀星之名。”

  “外界都传,他杀性极重,三日不见血,便寝食难安,尤其修成炼气境后,愈发压制不住,每日都有杀生的妄念!”

  “若是猜测不错,此人应是以杀戮之气,作为异种真气,平常或可压制下来,可一旦遭遇挑衅,心中动怒,杀机自起,便难以压制了。”

  “甚至,以他如此年轻,未曾历经过多磨练,心志未必坚毅,或许有失控的风险。”

  “不过,失控与否,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已送到他面前,可以任他杀个痛快,让他倾泻杀机,酣畅淋漓。”

  这中年男子,笑着说道:“此刻,只要他拔了刀,当街杀人,便是死罪……众目睽睽,各方来客,皆在此间,哪怕监天司最高指挥使,也没有理由保他!”

  在他身侧,则是一名身披甲胄的将士,面色肃然,沉声道:“听说此人战力至强,虽然还是炼气境的修为,但战力之高,已超出炼气境的范畴。”

  “我当然知道,不然的话,还用得着这样麻烦?”中年男子冷笑道:“我要是打得过他,还用得着遮掩掉施城尉的情报来源,让他去打头阵?要不是无常过于强大,此刻就是我在下边等着他拔刀杀人,然后将他就地正法了!老子就是因为没能耐杀死他,所以才要借栖凤府的律法来逼死他!”

  “可是,以咱们的布置,擒拿炼气境巅峰都不难,可是他若真有炼神之威,怕是很难得手。”那将领低声道。

  “这重要吗?”中年男子平静道。

  “嗯?”这名将领有些错愕。

  “不对,挺重要的。”中年男子想了想,说道:“你准备的四十名精锐骑兵,要是全给杀干净了……无常的死罪,彻底坐实,无从洗脱!”

  “所以,今日不是杀他,甚至不用他失控,只是让他犯下当街杀戮的死罪?”那将领沉吟着道。

  “今日只要他犯下死罪,无论他的人,是否会死在城中……至少,监天司再也没有无常镇守使。”中年男子感慨道:“他很强大,在城门口杀完人,也许能闯出去,命或许可以留下,人未必会死,但监天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守使,死在了今日。”

  “你不是要杀他的肉身,是要杀他的名声。”这将领心中顿时凛然。

  “杀的不止是名声,还是他的前程。”中年男子感慨说道:“要杀他,不容易,想要准备好伏杀炼神境的手段,势必大张旗鼓,那么……这就是一场极为明显的陷阱。”

  “所以只要他的罪坐实,就算从这里逃出去,也是无妨?”那将领问道。

  “一个只能流亡于净地的罪犯,无法回到人族的城池当中,即便再是强大,也造不成威胁了。”

  中年男子笑着说道:“相反,整个栖凤府,甚至是圣地,都会害怕此人,背离人族,投靠劫烬。”

  “到时候,人族的高层,也只能选择追捕他。”

  “只要我们后续布置足够周密,多送几条人命去他的刀锋之下,让人族高层明白此人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么,高层也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忍痛杀死他!”

  “哪怕他四处藏匿,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成为一条丧家之犬,但是被誉为第一天骄的无常镇守使,终究是没了。”

  说到这里,那中年男子颇有感慨。

  那位将领神色肃然,未有应答。

  而中年男子取过了酒壶,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古籍上说,最周密的计谋,不是环环相扣,不是计中藏计。”

  “因为越是精细的计策,就越是复杂,也就越是容易出现破绽,其中一环出错,便全盘皆输!”

  “所以,最好的计谋,是简单直接,一击致命!”

  中年男子的脸上,颇是得意,道:“如今,本座恍惚间,似乎也体会到了这种返璞归真,随手定计,而诛灭大敌的意味!”

  “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人族,也不过如此,纵然修行资质不逊色李神宗,修得如此强大的本领,仍是愚蠢粗鄙的莽夫。”

  扔了酒杯,只听他哈哈大笑,说道:“杀他……何须我亲自动手?让他自己拔刀,把自己逼上绝路,杀死他自己!”

  “可是,他到现在,还没开始杀呢……”

  那身披甲胄的将领,迟疑道:“而且他刚才那句话,似乎不像是上钩了,好像是看穿了?”

  中年男子怔了下,一时间有些僵滞。

  ——

  “老爷,幕后的人,好像觉得你是个愚蠢之徒。”

  小白猿的声音,传入林焰耳中,说道:“人家似乎已经看准了,你是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杀人的莽夫,没有脑子的匹夫,杀戮成性的屠夫,以武犯禁的……”

  “闭嘴!”

  林焰面无表情,静静看着眼前的施城尉,以及那个前来寻死的男子。

  而就在此刻,林磊上前,扯了扯衣袖。

  随后便有浊灵公的声音传入林焰耳中。

  “不对劲。”

  “两侧相邻街道,异常安静,没有贩夫走卒的吵杂声,但人和马的呼吸声,数量不少。”

  “这是提早有了埋伏的。”

  “但错估了你的本事,这里的布置,奈何不了你。”

  浊灵公的声音,细微至极,仅传于林焰之耳。

  而林焰只是微微点头,真气传音,束成一线。

  “也许不是错估了我的本事,而是送来给我杀的。”

  “幕后之人,早知我要来栖凤府,等了很久。”

  “无论是这施城尉,还是另外那个,又或者是左右街道的骑兵,都是弃子。”

  林焰这样说来,眼神依然平淡。

  可林磊却吓了一跳,目光之中露出问询之色。

  是否暂避锋芒,且先退出城外?

  “不必!”

  林焰看着前方,目光落在了街道的尽头,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些怪异之感。

  “不退?”

  施城尉眼中闪过喜色,拔刀出鞘,喝道:“你敢违逆律法,践踏栖凤府之威严,今日本座斩了你,以正法纪!”

  “你来试试?”

  林焰负手而立,往前走了一步,平静道:“初来乍到,客随主便,我可以让你先砍一刀!”

  “狂妄!”

  施城尉扬起长刀。

  然而后来这人,却不由得惊了一瞬,道:“住手!”

  今日所为,是要一言不合,使得无常出刀杀人!

  若是施城尉先出刀,便功亏一篑了!

  无常不退,绝非死罪!

  施城尉因为此事,借机出刀杀人,完全不合规矩!

  如此,若是无常在应战之时,斩杀了施城尉……事后,监天司最高指挥使出面,加上梧桐神庙的陆长生,便可以扭转乾坤,将当街杀人的死罪,变成无奈自保!

  “够了!”

  就在街道的尽头,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林焰神色平淡,并没有半点意外,因为他早已察觉对方的气机。

  在施城尉呵斥展鹏副统领,判罚八十军棍之时,对方就已经来了,只是没有现身,似乎有意放任这一场冲突。

  而此刻,林焰也看清了来人。

  以相貌观看,约莫未满五十的年岁,正骑着一匹白马,身着监天司金纹黑袍,左臂上有半袖紫巾。

  栖凤府监天司,副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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