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我想让姑姑快跑。

  我想让姑姑一辈子也不要回来。

  虽然我很想与丧彪大哥埋在一处,可我还是希望姑姑跑的越远越好。

  可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姑姑看着我,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回家看一看。

  她的家在千里之外的狐灵地,她想念她的兄长嫂嫂,想念几个可爱的孩子。

  她离开家已经数百年,嫂嫂刚怀了第二胎。

  她不知她们过得怎么样。

  族群的危机过去了没有。

  她说她其实不想死在这里,就算死她也想回到家中去死。

  我方才懂了姑姑平日里流露出来的思念是为何物。

  原来姑姑是在思念家人。

  最后姑姑说,她恐怕到死也不能再见亲人一面。

  我有些不解,身体的虚弱让我动一下都十分困难。

  但是我还是用爪子碰碰姑姑。

  催促她快些跑,不要再与我说这么多。

  姑姑看懂了我的意思。

  她的眼底流淌过大片的哀伤。

  她同我说:“你要好好活下去,怪我将你卷入其中,你既已生了灵智,有了修为,我便最后再助你一次。”

  姑姑要做什么?

  我有些迷茫的看着她。

  姑姑摸了摸我的头,一颗浑圆纯白的东西随着姑姑的指尖点到了我的眉心处。

  我只觉得身体开始慢慢复苏。

  混沌的大脑也逐渐变得聪明清醒。

  原先想不通的事,也瞬间便想通了。

  姑姑将她的妖丹渡给了我。

  她说原本她也是活不成的,九尾狐的尾巴对她尤为重要,没有狐灵地的滋养,加上身负重伤,她跑不远。

  她要我不要伤心。

  可是姑姑,有了你的妖丹,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有思想的生灵,我像你一样聪明。

  有些事情当真是在清明了之后方才能细细感受出。

  呆呆笨笨的脑子现如今变得如此清晰。

  竟是让我更加清楚的看清了姑姑临死前的模样。

  原本酸涩的痛处犹如潮水般蔓延至全身。

  我怎能不痛。

  可我现在还是没有力气的。

  我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只是一只灵猫,连妖都算不上,就算收了姑姑的妖丹,依旧如此弱小。

  “姑姑……”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姑姑使出浑身的解数,将我藏在了那一窝窝地鼠的身下。

  她将我浑身的白毛都涂成了黑色。

  她告诉我现在的天色已然变黑,这样可以将我藏的更隐秘一些。

  她定住了我身上的穴位,让我动弹不得。

  小地鼠被我日日好吃好喝招待着,竟同我生出了感情,它们当真乖乖的挡在我的上面。

  我想扭头去看外面。

  可姑姑好像有意不想让我看见外面的事情。

  或许她觉得这样对我来说太过残忍,她不想让我伤心。

  姑姑不知道的是,在我今日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心就已经受了千百遍的凌迟。

  “姑姑……”

  我分明学会了说话,可现在想要喊她一声都只能在心里自语。

  外面很快便传出一股恐怖的气息。

  姑姑的妖丹在我的身体里。

  对面的邪祟似乎气急,我不知他是如何折磨姑姑。

  我甚至很难听见姑姑的声音。

  可是当痛到极致之时,姑姑的闷哼声还是抑制不住的出口,随即撞进我的耳朵。

  我的眼里不受控的流下透明的液体。

  苦涩的味道充斥我的嘴巴。

  姑姑,我只是一只受你恩惠的猫妖,你又何必在临死前也心心念念着怕我难过。

  连痛苦的叫喊都不愿出口。

  “妖丹在哪?!”

  我听见一个清澈的男声,他似乎已经恼羞成怒到了极致。

  姑姑好像死死闭着嘴,不知又做了何事,一股庞大到不容抗拒的力量在上方传来。

  地鼠们瑟瑟发抖。

  我也在抖。

  不是恐惧,而是来自于内心最深处的悲痛。

  它让我的浑身都忍不住颤栗。

  我听见那人冷冷开口:“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便将这处生灵屠尽,碾碎一切可视之物,随后再一寸寸的寻去。”

  姑姑的气息一闪而过,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

  随后天空中好似下起雨来。

  我闭着眼,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身下铺垫的玉石之上。

  一如天空中突然下起的,短暂的滚烫血雨。

  灼烧了我身体里的每一处灵魂。

  过了许久,我觉得身上好像可以动上一动了。

  头顶的男声又重新传出。

  “真是不自量力,临死反扑亦如蝼蚁。”

  姑姑的气息变得很分散。

  树上染红的叶,地上浸透的泥土,还有我皮毛上星星点点的“雨”。

  这些都是姑姑。

  我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姑姑的妖丹逐渐与我融合。

  妖王血脉,不是那么好消化的。

  心中的极致悲痛让我很快昏迷过去。

  待我幽幽转醒,身上的小地鼠全部瑟缩的躲在角落。

  它们拼命的挤着,好像在畏惧什么东西一般。

  一片阴影逐渐覆盖住我。

  “醒了?”

  我艰难的抬头,猛然便看见了一个暗红色的衣服边角。

  我心中的恨意在一瞬间涌出。

  我瞬间弹跳起身,一爪挥出后,竟将对方打的向后挪动一步。

  我看着他脚下微微塌陷的一小片土地。

  惊觉自己的力量不知何时竟然变得如此恐怖。

  身上有一股温暖强大的力量涌动。

  就像姑姑将我抱在怀里时一般温暖。

  对面的东西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一直隐在暗红色的袍子内。

  偶尔显露出的,也都是奇怪诡异的暗红色丝线组成的一张人脸一般,模糊不清。

  他看见我的时候似乎很高兴。

  “果然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

  他是说姑姑的妖丹吗?

  我心下警觉,姑姑的妖丹已经与我融合,他休想得到!

  就算是我拼死,也要在他的身上撕扯下血肉来给姑姑报仇!

  我呜咽着,身上突如其来的力量让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将眼前的人撕碎。

  我疯狂的扑上去撕咬。

  他却好像很高兴似的看着我,像是在打量一个满意的作品。

  而在他侧身躲过我攻击之时。

  我才恍然发觉,我们平静的小院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个荒凉之地。

  原本绚烂至极的山谷,从这里开始蔓延,直至数百里仍旧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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