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我们传这事儿?”

  市井流言,街头八卦,坊间传说。

  操纵和玩弄舆情,本就是曲诗文会的绝招。

  他们所豢养的意见领袖和作者们,平素里输出观点,引得读者们追随和共鸣,进一步影响舆论风向,这本是拿手好戏,至于编造黑料,带领节奏,含沙射影,春秋笔法,这也都是基本操作。

  前日为了抵挡狗官李贼的公权力大棒,曲诗文会的老板们几乎都加入了漕帮,以郑修远为首,文化商人们都已拜入马伏龙堂主麾下。

  拿漕帮的钱,吃漕帮的粮,享受漕帮的商业资源,自然要为漕帮做事。

  这几日以来,他们确实很卖力地为漕帮工作。

  筹备综艺节目,执行免费阅读战略,与同文局在舆论场激烈对抗……由于云华堂付钱极为爽利,这些商人也慢慢忘记了自己夹在漕帮与官府之间的微妙现状,为了泼天的富贵,一门心思地干活搞钱。

  然而今日,马堂主召集他们,布置了新的任务。

  这任务本身倒不难。

  不过是传一个人的黑料,搞臭此人的名声,使其名誉扫地,令其千夫所指、百口莫辩,沦为花州街头巷尾的笑料。

  这个业务倒不陌生。

  这些文化商人们收拾不听话的小作者和小戏子时,经常用这招。

  屡试不爽。

  毕竟他们掌握着舆论武器,想黑谁便黑谁,受害者哪怕冤屈缠身,也是有口难言——毕竟揭帖刊报、酒楼茶馆等舆论发声渠道里全都是他们的人,纵使你有千般委屈、万种冤情,叫破嗓子,又有谁能听到?

  然而,业务水平方面虽然没有问题,但这次的业务对象是不是有点……

  郑修远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那位马小姐吗?”

  八年之前,漕帮婚变,化蝶传说。

  这事儿如旋风般轰传天下,海内皆闻,郑修远等人对此印象极深。

  彼时花州文脉便已盛极,曲艺文化极为发达,便有戏班书局摩拳擦掌,进行了“本故事根据现实事件改编”的蹭热度创作。

  在座的商人们,当时全都赚得飞起,各个版本的话本和戏剧轰动全城,当时真的是万人空巷……花州盛况,不过是天下舆论的缩影,全天下似乎都在讲这件事情,全天下的戏班似乎都在排演编纂这故事。

  化蝶火了数年,热度才渐渐冷却,慢慢被更新更好的故事所取代。

  然而,哪怕是在热度最高的那几年,郑修远他们也存了一些理性,做了一些虚构的改编,隐去了漕帮的门第,只说是高门大族,更不敢指名道姓。

  但当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是在影射谁,也知道那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恶毒贵女是哪一家的。

  芸芸众生们以讨论此事为乐。

  朴素的正义感使他们愿意去支持殉情而死的祝君梁女,也会对恶毒的第三者讥嘲鄙夷,毕竟一场悲剧,总要有个坏人。

  于是,芸芸众生释放怨气、得到宽慰,商人们赚足了钱,更高层面的执棋者们也各自得到了较为满意的结果,岁月终于静好。

  甚至这化蝶传说本身,也在时光的流逝中成为了“经典故事”,渐渐被世人视为寻常,慢慢地淡漠乃至淡忘。

  然而八年之后,有人想要旧事重提。

  而且是更加激烈的指名道姓。

  ——郑修远一时震恐。

  他们当时改编写戏,乃是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暗示和默许,加上收益潜力惊人,又有第一个胆大的吃着了螃蟹、没被毒死,这才一拥而上放手去做。

  饶是如此,故事里还是小心隐去了漕帮的身份。

  现在马伏龙居然让他们公然炒作此事、嘲笑当事人马小姐?

  “那毕竟是漕帮贵女!”他颤声道,“我们只是升斗小民……”

  听说那马小姐是大江龙君的亲妹妹!

  让我们去说她的闲话,事后还有命在吗?

  “你们是漕帮成员。”马伏龙冷冷道,“你们是大房的人。”

  郑修远心中一震,望着眼前的堂主,总觉得今日的马伏龙不复平日的模样,不再从容自信,不再运筹帷幄,不再稳定稳重。

  从对方的身上,郑修远感受到了焦躁、不安乃至愤怒。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我是在命令你们。”

  马伏龙的眼眸看似平静,但遍布的血丝却透着令人心悸的疯狂与执拗。

  “你们这些搞文化事的,天天跟人打嘴仗,用笔杆子来颠倒是非、扭曲真相、说黑为白,难道不是最擅长做这些事吗?”

  他瞪着眼睛,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商人。

  “你们拿的是大房的钱……有谁不想为大房做事吗?现在就说出来!”

  众人一时惊恐,如坠冰窟。

  这……这好像跟说好的不一样!

  本以为只是替云华堂冲锋陷阵、与李白龙那个癫官放对。

  怎么马堂主突然变得比他更癫?

  发生什么啦?

  ——是不是李白龙这厮又刺激堂主了?

  眼见马伏龙眼神凶厉,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郑修远心中叫苦,硬着头皮斡旋道:“非是我等不欲报答堂主,只是此事……过于离奇。小人们不知情由,也就不知分寸,恐怕做得过火,误了堂主大事,伤了手足亲情……”

  马伏龙瞠目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好好好,同意就好,至于情由……那也简单,那也简单。”

  他骤变笑脸,更是让众人心惊胆战。

  在一片诡异的静默氛围中,马堂主环视一圈,眼中甚至带着些讨好之意,低声道:“实不相瞒,我请诸位旧事重提、引发花州街巷热议此事,乃是为了嘲笑她,讽刺她,羞辱她,然后……把她气跑!”

  “……”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大惊。

  他妈的!云华堂堂主疯了!

  开什么玩笑?那位马小姐居然已经在花州了?

  而且,你让我们鼓动舆论嘲笑羞辱讽刺她……就能把她气跑?

  ——你以为这是女频故事呐!

  她会第一时间向她大哥告状,把我们都杀了的!

  郑修远只觉得天地昏暗,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女频话本。

  他为了郑家的未来和儿子的前途,咬牙下注漕帮,以身入局,投身于云波诡谲的朝廷道争,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可歌可泣的权力游戏。

  没想到先被李白龙这个癫公屡屡折辱暴打,又目睹曾经丰神如玉、气度过人的云华堂主光速变身成一个动机迷惑、逻辑惊人的奇葩……

  怎么会这样!

  曲诗文会的商人们同样无法接受这一展开,便有人忍不住说道:“用这种法子能把人赶走?我看不见得吧……”

  话音刚落,狂风呼啸,马伏龙如狼似虎般扑过去。

  说话的商人坐在第三排,马堂主势不可挡地压过去,炁劲迸发,前两排的人被推得向两侧跌去,纷纷痛呼出声。

  众人惊恐看去,马伏龙手如铁钳,掐住那商人脖子,将对方提了起来,转瞬间便掐得对方脸皮涨紫、吐出舌头。

  “你懂什么?”

  马伏龙目如寒星,森然道:“不见得?你这鼠目寸光之辈,愚蠢短视之徒,你这一生所遇见的女人,不过是庸脂俗粉,岂能与她相比?”

  他的语气转而温柔。

  “她一定会有的。”

  “她爱面子,她一直在意这事,但她只会逃,她不想去面对。”

  “因为她很善良,她从来不会想用权势和力量解决问题。”

  “她经历了那样的事,都没有去迁怒和怪责他人,她只会躲起来生闷气,怨命运,怨天地,怨自己,却从未去怨恨过别人。”

  马伏龙轻声呢喃:“她一直都是这样,否则就不会受困于往日之影,她总是会为别人着想,考虑别人的苦衷和难处,所以现在骂她笑她,她只会自行忍耐,忍耐不了,就会远远避开,她会走的,她会走的……”

  厅中已是大乱。

  众人惊恐地望着念念有词的马伏龙,那刚刚说话的商人依然被他举在半空,舌头都慢慢吐出来了,毙命只在顷刻。

  他们想出去喊人求助,可谁都不敢乱动,有人便低喊道:“老郑……郑老!郑老你说句话啊!”

  郑修远也觉得毛骨悚然,可形势至此,他只得硬着头皮叫道:“堂主,老吴要断气啦!你先放开他好不好?”

  马伏龙转头,露出了令人悚惧的憨笑。

  他似乎还沉浸在对“小姑”的美好回忆中。

  郑修远喊道:“我等从命便是!愿听堂主吩咐!”

  这话才是正确答案。

  马伏龙脸上浮现出雀跃之色,松开手,任由老吴落地。

  郑修远松了口气,眼前影子一闪,马伏龙便已欺近,诚恳道:“请郑老先生教我,关于此事,你们有什么计划?”

  郑会长心中如打鼓,奋起平生之力,绞尽脑汁,迅速道:“此事易耳!以花州女频故事套路,但凡女主立世,必有恶毒女配拦路。”

  “家族小院里有恶毒庶出姐妹与后妈,学堂里有恶毒同窗与女先生,生意场上有恶毒同行,在感情方面,自然也有倾心于心上人的恶毒第三者……”

  不愧是花州文坛的成功人士、曲诗文会会长,他短时间内就结合实际,给出一套合理方案。

  “虽是女频套路,但套路既存在,便有其道理,盖因读者或者说世人,期望看到一个纯粹的箭靶,能使自己简单地去恨、去攻击……”

  他迅速说道:“所以我们把马小姐往这边塑造,添油加醋,就说她对祝君一见倾心,痴缠不止,为了拆散祝君与梁女,做了许多恶毒的事情……”

  眼睛眨都不眨,郑修远便列举出了女频的几大经典恶行。

  下药,绑架,栽赃,还有让主角被当众误解羞辱。

  还有最重要的肉刑以及他妈的当众肉刑。

  “这样一来,便能引起世人的极度反感。”郑修远总结道,“这样的话,不必我们引导,大家就会自行去嘲讽去辱骂,甚至自己编出更多段子……”

  这样说着。

  然后他看到面前的马伏龙,露出了由衷的灿烂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

  ——郑修远只觉得全身发冷。

  这个男人刚刚还在念叨着马小姐的好,却在谋划推动着对她极尽羞辱的毒计,然而他的笑容却蕴含喜悦,眼神中尽是关心和顾念。

  一个正常的人,怎么能做出如此扭曲矛盾的事情?

  一个不正常的人,为什么会成为漕帮一州之主?

  “那么此事,就交给诸位了。”

  听到这似乎很稳妥的计划后,马伏龙居然冷静下来,他好像又变回了风度翩然、丰神如玉的漕帮贵子,向众人点头致意、团团一揖。

  见老吴依然委顿在地,他俯身伸手,辅以内炁,使对方悠悠转醒。

  那商人迷迷糊糊睁眼,便见马伏龙歉然道:“兄弟一时情急,没了轻重……”

  老吴又吓晕过去。

  这只是个小插曲。

  商人们满腹心事,各自惊恐,可他们早已上了漕帮的船,谁都没有下船的勇气,他们甚至连提出下船的胆量都没有。

  散会之后,郑修远开始布置接下来的团建活动。

  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做了。

  只是想着马伏龙那悚然的微笑,郑修远心中的不安再难遏制。

  马堂主似乎深信,只要让花州四处都是非议和嘲笑马小姐的声音,马小姐就会羞愤交加、连夜逃离……

  ——如果事态发展不如其意,又会如何呢?

  一念及此,他心中一阵阵惶然,咬咬牙,便去拜访云华副帅凌道人,关起门来,向对方说起此事。

  “哎呀,云华堂毕竟是堂主说了算,他命各位去做,各位就去做嘛。”

  凌道人淡然道:“至于非议马小姐之事,倒也不必太过忧虑,各位不亲自入局,只嘱咐手下做就是了,此事是云华堂的决定,风险也有本堂担着。”

  对此,郑修远只是苦涩一笑。

  他是不太信的……可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等深受大房恩德,理应全力以赴,这是不消说的。”

  郑修远轻声道:“可堂主的逻辑,有些牵强,若是事态发展不如其意。马小姐竟不走时……”

  “没关系,你们做你们的,听命行事即可,如果真的不成……”

  凌道人语气淡淡。

  “那堂主——也只能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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