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初升,空气中带着晨间湿润的露气,天地间阳炁渐起。

  幽谷之内,深潭横卧,潭边生长着诸多奇葩异草,除了那一头青牛,再无其他生灵,算是一片僻静清幽的世外之地。

  眼前的这片大界,天地法则与仙盟地界截然不同,与混沌海之中的,也有些差异。

  无形之中的天运很是分散,并无具体的偏向,楚政能隐约感受到,其中有一股天运,属于炼炁士,但对于他自身而言,并无多少助力。

  炼炁士的天运,要靠自己去争,所得的天运,也只属于自己

  很多炼炁士,都是在山穷水尽,行将就木之时,才会开山门收衣钵传人。

  这种道途,自一开始,便注定了难以大兴,即便出了道祖这般人物,如今炼炁一脉仍旧无法成为仙盟武殿那般的势力。

  此时再回头看,楚政最初传道于天下的想法,更显异想天开。

  楚政沉吟片刻,施展了天占术,开始搜寻耿仪阳的气息,此前局势变化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给耿仪阳传讯。

  太玄圣地已有倒悬之危,需要人回去主持大局,耿仪阳现如今还一无所知。

  一番推算之后,楚政无奈放弃,此界或许是距离战场的距离太过遥远了,他甚至连耿仪阳所在的方位都推算不出来。

  终究是修为尚浅,难以施展出神通的真正威能。

  微微摇头,斩去脑海中的杂念,楚政深吸了一口气,行至潭边,盘膝而坐,解开了中丹田的层层封印。

  封印解开的一瞬,九窍金丹便开始震颤,似是久旱逢甘霖,开始疯狂吞吐四周的天地元气。

  他炼炁一脉的修为,已然被压制了太久,此刻一朝松开限制,厚积薄发,当即开始疯涨。

  瞬息之间,他的修为便已更进一步,踏入了炼神境,神魂深处一阵悸动,开始发生蜕变。

  跨过炼神壁垒的一瞬,楚政瞬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的炼炁修为,依旧在以惊人的速度暴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感知了一番后,他瞬间明悟。

  炼炁化神,本就是锤炼神魂强度,为了抱元守一,修成纯阳元神做准备。

  而他,由于仙道,早早便修成了阴阳神婴,神魂之强,已远远超过了炼神境的极限。

  虽是两条不同的道,但他的神魂只有一个,在他的身上,仙道与炼炁法,隐约之中,发生了一些交融,这种融合,尚且不知是好是坏。

  楚政收敛心神,汲取天地元气,增进法力修为的同时,开始不断炼化星空彼岸传来的香火愿力,滋养着自己的元神。

  日升月落,天地间阴阳二炁流转,不断滋养着他体内的元炁。

  转瞬之间,楚政在幽谷之中这一坐,便是大半年。

  在这短短时日之内,他的炼炁法有了质变,硬生生横跨了一个大境,自金丹境圆满踏入了炼神境大圆满,距离返虚之境,只差一步之遥。

  这个过程中,他未曾服用任何灵丹秘药,全凭自身修为自然增长,依旧有了如此惊人的进步。

  炼炁修为的增长,最为直观的便是楚政周身的气息变化,愈发通透灵动,与天地法则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神通威能大涨。

  炼炁士所求,返本归元,追求的是天地间最为本质的力量,自然与天地万灵相亲,若无劫数所扰,炼炁士本应当是最为逍遥快意的道途。

  平复下体内的气息,楚政缓缓收功,环顾四周。

  此前的那一头青牛已不见了踪迹,一时间,他不免有些遗憾,数年未曾进食,口中不免有些寡淡,原本还想打个牙祭。

  楚政再度尝试感应耿仪阳的气机,仍旧一无所获。

  考虑了半晌,他没有再执着于此,起身踏出了幽谷,向着东方行去。

  如今他的元神已再度历经蜕变,甚至要强过初入仙劫秘境的仙道修士,神念铺开,方圆数十万里尽入眼底,何方有人迹城池,一清二楚。

  东行了两千余里后,楚政便抵达了一座城池,纵横不过二十余里,只能算是座小城,城中有不少气息浮动,最强者不过三阶,相当于仙道凝魄境的修士。

  这般修为,在如今楚政的眼中,与凡夫俗子没多大差异。

  如今正值仙盟与万界交战之际,为了避免招惹麻烦,楚政施展假形神通遮掩了仙道气机。

  不过这般手段,他现如今施展,至多能瞒过七阶生灵,八阶之上的存在,依旧能看出端倪。

  不过,就眼前这般的荒野小城,遇到八阶强者的概率不亚于天上下灵石雨,只要小心谨慎一些,料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刚入城,楚政便觉一股滚滚红尘气扑面而来。

  若是在苍云界,有凝魄修士活动的城池,已是仙家坊市,自有一股超然于世的出尘气,超凡脱俗。

  而眼前这座小城,更像是凡人国度,街道两旁皆是叫卖的商贩,往来的修士,与红尘中的贩夫走卒无异。

  与仙盟地界不同的是,此地根本看不到哪怕一个凡人,皆有修为在身,无论是什么人,在万界,都能寻到合适的修行之法。

  海纳百川,正是万界存续至今的真正奥秘。

  往来这些修士的气息,相当之杂乱,站在街面上一眼扫去,楚政便看到了不下数十种异样的气息。

  如此之多的道统并存,却是没有任何冲突之感,仿佛本该如此,圆润无暇。

  小小城池之内,五脏俱全,道场佛堂,宗祠书院,五花八门。

  楚政开启了灵眼,自诸多修士身上一一扫过,得到了颇多的惊喜,颇有些终于见了世面的感觉。

  寻了一处无人角落,楚政将一直憋在小世界中的白念悄悄放了出来。

  在这里,白念不必再躲藏,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苍穹之下。

  白念跟在楚政身侧,看着眼前的城池有些许恍惚,他已很久未曾见过这么多人,与世隔绝多年,几乎忘了活在人群之中,是个什么滋味。

  往来修士之中,他看到了不少身穿儒衫,头戴纶巾之人,一派学子打扮,举手投足,浩然气四溢,自有一股正气在身。

  半晌后,楚政在一处毫不起眼的馄饨摊前停下了脚步。

  小小的馄饨摊主,修为已入二阶,是此城中难得的高手,做出的馄饨,也是灵气逼人。

  楚政带着白念径直坐下,要了十碗馄饨,不紧不慢的喝着。

  对于馄饨,他总有些莫名的难以割舍,若闲暇遇上,必然会驻足,喝上几碗。

  白念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目光流连在长街之上,舍不得挪开目光,似是生怕在做梦。

  “这便是万界么?”

  良久,他方才从喉中挤出这么一句,神色怔然。

  楚政还未曾答话,不远处蓦然传来阵阵读书声,圣人语录回荡于虚空之中,声携千军万马之势,大气磅礴。

  白念目光微亮,体内的浩然气被引动,不由自主的泛起淡淡微芒。

  “如何?想去看看么?”

  见状,楚政随口问道。

  白念略微犹豫后,点了点头:“想。”

  “想去便去。”

  楚政将剩下的几碗馄饨喝完,随手抛下几块灵石,带着白念,沿着长街,循声而去。

  沿途之中,他买了几本关于此界的典籍,先行了解了一二。

  不过盏茶功夫,两人便在一处书院之前停下了脚步。

  “浣花书院……”

  看着牌匾之上的字,白念反应过来后,不由有些讶异:“这字迹与我此前所学明明不同,为何我识得?”

  楚政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字形陌生,半边都读不出来,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书院门前一侧,站着一名年约七岁的小书童,面容俊秀,唇红齿白,听闻白念此言,不由一笑:

  “都是圣人子弟,意通神合,表象再如何变化,真意总是不会变的,如何会不识?你先生怎么教你念的书?”

  楚政眸光落在牌匾之上,忽然间神念微动,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牌匾,有一缕浩然气附着其上,能够让其余道统的修士即便不识,也能理解其意。

  然而,楚政如今的神魂,已然近仙,神通玄异,写下这牌匾的修士,修为远不如他,其上的浩然气自然被他的神魂所影响,发生了变化。

  随着他心念微动,牌匾之上的字迹逐渐扭曲,发生了变化,几息之后,便化成了他所熟悉的简单字体。

  这便是最显而易见的道争,写下牌匾之人不如楚政,就只能迎合他的认知,反之亦然。

  见状,白念面色微变,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字迹为何又变了?我不认识了。”

  “你开甚玩笑,这牌匾挂上已有数千年,何曾变过?”

  书童下意识抬头,看清牌匾之上的字体后,一时失色,转身一溜烟奔进了院里,口中大喊:

  “先生!先生!出怪事了!”

  院中传来的读书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一身披白衫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眉宇间有些许凝重。

  楚政扫了一眼,未曾开启灵眼,就洞穿了其底细,儒道三境的修士,在这一方小城内,已属顶尖强者。

  男子扫了一眼牌匾,望向楚政,作揖一礼:

  “在下席季安,浣花书院现如今的主事,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楚政,炼炁士,今日贸然登门,打扰了。”

  楚政回了一礼,收回了落在牌匾上的神念,上方的字迹一阵扭曲,很快便再度恢复了原状。

  见状,席季安松了口气,抬手示意:“来者是客,还请道友院内一叙。”

  “多有叨扰。”

  楚政带着白念,跟在席季安身后踏入了书院之中,一路穿过水榭廊檐,竹林瓦舍,进入了一座幽静的院落中。

  空中弥漫着一股清新至极的草木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三人对案而坐,席季安不紧不慢的煮了一壶灵茶,为楚政以及白念斟满,抬手示意:“请。”

  楚政浅啜了一口,只觉齿间留香,回甘无穷,体内的元炁流转,都快了几分,不由赞了一声:“好茶。”

  他甚少品茶,在他喝过的茶中,这已算是一流。

  “我观这位小道友,好似刚刚修成浩然气不久,这般年纪,读书晚了些吧?”

  席季安目光扫向白念,主动打开了话题,一个炼炁士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来了书院,必然是有目的在身。

  “的确如此,只看过些零散的圣人语录,悟出了浩然气,我观其有些天赋,便想请席先生教教他。”

  楚政颔首承认,白念的年纪与楚政相仿,仅小了三岁不到,如今也已快而立之年了。

  这般年纪,才刚刚修出浩然气,在寻常人看来,于儒道一途,是没什么天分在的。

  “自学?莫非未曾启蒙?”

  听闻楚政所言,席季安上下打量着白念,一时有些诧异。

  若无饱学之士启蒙,靠着些许经卷,凭自己修出浩然气,这可并非易事,至少大部分寻常人做不到。

  “白念确未曾上过学,让先生见笑了。”

  白念有些局促,他没有仙骨,武道天赋平平,只有这念书,好像还有几分天赋在。

  如今乍然见到同道之中的前辈,不免有些紧张。

  他有些担心,自己的这几分天赋,在儒道之上,也是平平无奇。

  若真是如此,这打击未免有些沉重了。

  席季安沉吟片刻,颔首笑道:

  “这样,楚道友且在我书院小住几日,由我来考校白念一二,看看其天分,若真是块读书的材料,我就托大,为他启蒙,教他一段时日,你看如何?”

  “多谢了,有劳道友。”

  楚政翻手取出了一枚长匣,推至席季安面前:

  “这便当做是白念的束脩,还望席道友莫要推辞。”

  他未曾学过这儒门经义,但基本的规矩,他还是懂的,更何况,他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欠下人情。

  “楚道友言重。”

  席季安含笑接过,未曾打开,径直收起。

  白念略有些激动的站起身,躬身一礼:

  “学生白念,见过先生!”

  “不必多礼,我这里有几本文经,你且拿回去研读,三日之后,我来考你。”

  席季安摆了摆手,自袖中取出几本典籍,递向白念,旋即一声轻笑:

  “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考校不过,莫怪我不念人情,这束脩,可是不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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