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金是个憨头憨脑的中年人,他去年才到的南洋,而且是带着妻子和一儿一女一起下南洋的。

  这种情况在以往是很难看到的,用林水金自己的话来说,过番那是要拿命去赌的,谁舍得让妻子儿女跟着一起冒险。

  且林水金人有点憨憨的,身体也不够强壮,除了会种地,别无所长。

  他这样的在原本南洋并不受欢迎,做生意你不会,论武力你又打不过土著,到了南洋不是饿死,就是被欺负死。

  但是等莫子布站稳脚跟后,这种情况就开始变了。

  因为我莫大将军在安戴地区七府六十一县,基本完成了百姓合作社的建设。

  这种乡间基层组织建立起来了以后,根本不怕土著来袭击,也不怕某些专门坑害同胞的家伙来欺诈、诱骗、甚至抢劫。

  因为在这三年中,新下南洋的小十万华人中,在与土著冲突中丧生的不过一百余人,水土不服、疟疾等病死的三百多人。

  但是,因为各种犯罪被罚苦役、被鞭打的多达一千多,直接被吊死在城镇港口的超过三百。

  通过这样强硬的惩罚措施,莫子布成功让安戴地区的风气为之一净,小问题依然有,但大的方面,被控制住了。

  林乔荫就在船上,听着这个本家滔滔不绝的讲述,看着他脸上自豪又兴奋的红光,林乔荫知道,这是三百亩土地带来的底气。

  比起他这本家在故乡时,哪怕种地手艺精湛,依旧只能当佃户挣扎求存,生活确实好上了一大截。

  几人刚踏上河仙的土地,就被眼前的热闹给惊呆了。

  不同于吞武里的气势恢宏与浓浓的宗教肃穆,河仙展现出了另一种活力。

  每个人都用轻快的脚步来来去去,好像他们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一样。

  大量的番邦人,金发、灰发、红发等等,比比皆是,他们轻松的与本地人交谈,哪怕孤身一人也敢也可以随处乱逛。

  与林乔荫在广州看到的,那种如同被关在笼中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当然,最让林乔荫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那就是河仙人与吞武里绝大部分断发不同,他们几乎全部束发。

  虽然这种束发,可能是因为气候炎热的缘故,比林乔荫从书本上看到的要短一点,但无疑是相当美观的。

  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林乔荫就忍不住把自己的辫子往脖子里面藏了藏。

  好在越往城里走,留着辫子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虽然大部分说话林乔荫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些人说的是客家话,看来也是刚下南洋不久的客家人。

  几人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哐当哐当的铜锣声敲响了,林乔荫在林水金的拉拽下,不太习惯的来到了路边。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正敲着铜锣在提醒行人让路,而在官差后面,一个身材壮硕,看上去很有江湖气息的汉子带着几个护卫。

  护卫们打着两面旗帜,一面是红底上画了一个怪模怪样的黑鼎,另一面是白底上画着红色的刀剑相交图案。

  “哎哟,这不是通火吗,林大三弟,你还记得他吗?”林金水指了指那个壮硕的汉子。

  “小龙湫那边小宗的通火,当年他爹没了,还是老爷高义给了老荔枝树那边的一块地才有地方下葬。”

  林乔荫定睛一看,果然是熟人,算起来还是他的堂弟,听说早就过番到南洋了,没想到在这碰见。

  林乔荫还在考虑叫不叫人,林金水已经跑过去与他相认,然后还拉过来了,很热情的介绍道:

  “三弟,你看通火现在可发达了,是大王麾下的爵爷呢。”

  林乔荫这才知道,那面红底黑鼎旗代表着共和议员的身份,白底红刀剑相交之旗,则是一县镇守使的标志。

  “少爷,你也过番了?”林通火被吓了一大跳,甚至忍不住喊叫了起来。

  林乔荫刚要阻止他喊少爷,林水金又上去了,嘀嘀咕咕了几句,就把林乔荫的意图给说了出来。

  空气凝滞了那么几秒钟,林通火把牙一咬,“我欠了少..老爷对我是有大恩的,三弟既然要看看大将军是个什么样子的,那就请跟我走吧。”

  见林通火同意,林水金才憨憨一笑,“明日大王要召开共和大会,三弟委屈一下扮做通火的随从,就可以进去了。”

  林乔荫是什么人,有大好前途的举人老爷。

  哪怕身上有那么点良心未泯,有那么点民族意识,也不可能就听郑庆几句话,就要怎么怎么样。

  就算他愿意替莫子布遮掩,那也得看莫子布值不值得他冒险不是。

  想到这确实是最好观察河仙的机会,于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

  ‘咚咚咚!’鼓声阵阵,坐落于屏山的武定城,原本是莫氏统治河仙的象征,也是莫家护家保命的堡垒。

  但在莫子布成功拓宽生存空间以后,武定城的作用就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莫子布让裴建南把河仙的统治中心搬到了市镇中,就在原本左营兵盘踞的北城附近,建起了河仙知府衙门。

  而武定城中,一部分还是归莫家使用,当做别业和家庙以及将要秘密开始建造的大明忠义祠。

  另一部分,就作为了新的共和议事宫。

  毕竟莫子布的重心,要从安戴地区转移到广南了,再把共和议事宫这么重要政治工具摆在北大年,肯定是不合适的。

  林乔荫身穿黑色劲装,混在人群中作为随从。

  从他这里看去,周围人穿着的,全是他在祠堂中祖宗画像上才能看到的绯色、青色团领官袍。

  宽袍大袖,华丽肃穆,这才是汉家裳服啊!

  未几,鼓声停歇,欢声骤起,绯袍子和青袍子们都欢呼了起来。

  林乔荫也伸长脖子看去,只见一身穿蟒袍,头戴青色翼善冠之人,跨着公府步而来。

  此人身量极高,方面阔口,天庭饱满,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双手各牵着一人,左边的似乎有足迹,一步一瘸,右边。

  林乔荫猛地瞪大了眼睛,右边这人,正是带他来的林水金。

  霎那间,林乔荫头上冷汗直冒,难道是阿金出卖了自己?

  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他也没什么好出卖的啊!

  可是,就阿金这样的人,值得这个看起来就应该是莫氏土王的人如此对待?

  莫子布则左右看了看两旁的衣冠禽兽,满意的点了头。

  莫家的裁缝加上武家的裁缝这一个多月差点没累死,总算在他召开共和大会前,把衣冠复制并做出来了。

  此时,召公院的长老们以及与之身份相当者,身穿四品绯袍,共和议员等穿七品青袍。

  他自己则身穿被林乔荫以为是蟒袍的飞鱼服,虽然这飞鱼服是很早莫家仿制的劣质产品,但总算看起来,像是这么回事了。

  等莫子布一到,共和议会宫的大钟猛然敲响,所有的长老、太守、宣慰使等等,才跟着鱼贯而入。

  林乔荫作为随从护卫,也被安排到了议会宫中值守,他亲眼看着确认就是莫子布的人到主位就座,无人跪拜,更无人叩首。

  等到众人坐定,莫子布拉着瘸腿者走上前来,“去年四月,丹城有变民袭击我垦荒百姓,数百人呼啸而至。

  我民聚居之村落即将被破,时丁壮都在运输军粮未回,形势万分危急,幸得有留守者拼死抵抗,才未酿成大祸。

  此乃梅州叶宪才,独自格毙乱民九人,被创十余处,胸腹破烂,一腿断折,亦死战不休,护得妇孺四十余人生还。”

  “壮哉!”莫子布大喊一声。

  “壮哉!”所有人跟着齐声应和。

  “此等壮勇,非爵位不能酬,是以本将军特恢复我华夏旧制,设民爵八等,与军衔同。

  有民爵者,见官不跪,可面见议事,为乡间贤达。”

  二十级民爵,曾经是隋唐以前非常重要的政治制度,意在奖励军功、开拓,拉近皇帝与百姓的关系。

  历史上一直到宋初都还有,但随着华夏拓殖脚步的停滞,逐渐废止。

  而到了现在,又是莫子布需要它的时候,莫子布需要有能赐给百姓的八等爵位,将触角伸到民间,鼓励下南洋百姓勇敢拓殖。

  它更是共和议会的补充,因为现在哪怕是最低等级的共和议员,也需要占领一地,除了极特殊的几个,至少需要手下有千把号人。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要求还是太高了点,所以为了让没有管理能力,但能勇敢拓殖的百姓得到奖赏,也为了基层不被共和议员完全架空。

  所以莫子布恢复了八级民爵,让这些民间的杰出百姓,代替他分共和议员的权。

  “善!”所有的长老、议员敲响身前的铜鼎,然后自有侍从将象征第二级民爵上造的勋章、金印送上,由莫子布亲自颁发给叶宪才。

  从此以后,他哪怕是见到城主、太守、宣慰使这个等级的官员,都可以不跪,犯重罪以下可以用爵位相抵了。

  叶宪才泪流满面的接受了册封,莫子布又把林水金给拉了上来。

  “自古有耕才有战,侯官人林水金,精擅耕种,独创引水之法,又建议寻荒岛鸟粪以肥田,大获成功。

  自其过番到高头廊一年中,带领百姓开垦三千余亩,毫不藏私培训出四十七名种地好手。

  其所在的广阳农社,耕牛养护、粮食产粮均名列七府六十一县前列。

  子曰:吾不如老圃。诚哉斯言!

  今我莫子布效仿先圣,林水金农事有功,特赐民爵一等,为公士!”

  “善!”铜鼎再次被敲响。

  莫子布亲手把勋章给林水金戴上,大声鼓励他道:“人言你林水金不善言辞,亦无勇武,只会埋头种地。

  但在我莫子布看来,会种地,那也是天大的本事,多一个你林水金,我就多几百石的粮食供养士兵。

  好好种地,永远记住,别人不知道你的用处与功劳,我这莫子布,永远都知道!”

  林水金哇哇大哭,他一个侯官佃户,冒险下了南洋,一年多就有了几百亩地,到现在还成了爵爷,有大王给他封爵,还说感谢他。

  几十年没被人认为是个有用之人的林水金,哪里还顶得住这个,当即跪下给莫子布磕头。

  莫子布则一把将林水金拉了起来,“男儿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哪怕就是君王,不到该跪的时候,也不用跪!”

  林乔荫张大了嘴,眼睛瞪的溜圆,他实在没想到,这河仙不是说是蛮荒之地吗?

  怎么这玩意看起来,颇有上古之风呢。

  然后林乔荫就见到了更炸裂的一幕,这共和议会,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林乔荫亲眼看见在莫子布的主持下,议会一条条的审批法案。

  每个城市的商税可以商议通过。每个地区的矿税可以商议通过。耕牛农具,征兵拉夫,都可以一起商量。

  长老们还能提出议案,哪怕互相对喷,也没见莫子布责罚。

  有人跟一个姓莫的镇守使对骂,不小心骂到了莫子布祖宗上,林乔荫都替这人捏了一把冷汗,这要在我大清,不得被砍了脑袋?

  然后他看见莫子布竟然直接张嘴骂了回去,然后狂喷这两人让他们不许讲脏话。

  到了最后,丹城长鱼港镇守使纵容兄长劫掠客商,事后又包庇隐瞒,被拉到议会上审判。

  按照莫子布的意见,肯定是要先剥夺这个镇守共和议员的身份,然后再审判的。

  但竟然有人不同意,连续好几次投票都不通过,这位在林乔荫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莫王不断沟通,一个多时辰后,方才通过撤销议员身份的决议。

  这在我大清,不应该是皇帝老子一句话就砍了全家吗?

  区区一个共和议员,还需要这样拉扯才能定罪?

  看着这有商有量,虽然表面觉得好像君主毫无魄力,但看着怎么有点让人心动呢?

  而且林乔荫注意到了,这个共和议会上,能商量的,一般都是跟钱有关的东西。

  其余军政大事,基本都没拿到这方面来讨论,看来,这位莫五王爷,也还是有分寸的。

  但又正是这种有分寸的商量,适当的让权,方给人一种可靠而合理的感觉。

  想起北京城所有东西,都是皇帝一言而决,其余人不能半点置喙可能,辛辛苦苦卷出来的汉官头上,还要有个满官。

  别说大明那种与士大夫共天下,朝官敢封驳圣旨的情况,就是写部明史都要被开棺戮尸,写句‘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连庶吉士都要被砍脑袋。

  这.这到底谁才是蛮夷,谁才是中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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