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昭十五年,七月初七,伯爵府,贾琮院。

  清晨,朝阳斜射,炎火未至,太平缸平静无澜的水面,倒映着明朗清亮的天空。

  院子右侧的水房之中,飘出柏叶和桃枝混杂的草木香味,淡淡弥漫院落之中,闻之清爽怡人。

  院子游廊之上,晴雯、英莲、龄官都披散湿润的秀发,坐在通风口晾发说笑。

  五儿因洗的最早,已弄干头发进房梳妆。

  廊檐之下,贾琮正用柏叶、桃枝、皂角蒸煮的浆液,帮芷芍清洁头发,再用温水漂洗干净。。

  用手将大团秀发上水份拧干,又大块棉布帮她轻轻擦拭。

  豆官啃着手指头,在一旁看得有些羡慕。

  等到贾琮停下手,巴巴说道:“三爷,你帮她们都洗过,也该给我洗了吧?”

  英莲等人听了都忍不住笑。

  晴雯揶揄道:“豆官,人小鬼大,你等长到廊柱一半高,再找三爷给你洗头吧。”

  豆官听了颇不服气,小步跑到廊柱前比对身高,沮丧发现的确还没到一半。

  她抬头仰望高耸的廊柱,有些望之兴叹的踌躇,搞笑的表情将晴雯等人逗得直乐。

  龄官笑着上前拉她,说道:“今日女儿节,三爷还要去姑娘们那里走动,我来给你洗。”

  贾琮笑着摸了摸豆官的头,进去换了身衣服,便出门去迎春的院落。

  他刚出门不久,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进院子。

  芷芍等人看她样貌,并不是东府丫鬟,应是西府过来的。

  那丫鬟进门就问:“柳姑娘在家吗?”

  屋内正在梳发的五儿,听到声音忙出来看动静。

  那丫鬟看到五儿便跑上前去,在她耳边一阵低语,五儿听了话语,脸色微微一变。

  匆忙收拾发髻,跟着丫鬟出门而去……

  ……

  荣国府,迎春院。

  院子里史湘云和惜春嬉笑追逐,她们也刚洗过头,微湿的秀发用头绳扎了,正在树上悬挂物件。

  用柏木、桃枝蒸煮浆液洗头,在树上悬挂彩头小物。

  都是古来女儿节的习俗,皆有祈福和顺姻缘之意。

  两人稍忙活一阵,便将绸布绒花、雕花梳子、黄纸符箓、桃木如意、彩纸裙褂等精巧小物。

  琳琅满目挂满枝头,给院子平添许多欢欣喜庆气息。

  两人正玩得有些起劲,听到院门处传来敲门声。

  迎春院子寻常都大门敞开,但今日是女儿节,姑娘家有晨起洗头的习俗。

  因披头散发被人看到不雅,所以虽天光大亮,院子还是紧闭门户。

  惜春听到敲门声,便要跑去开门。

  史湘云在后面嚷道:“四妹妹,别开门,披头散发丑样被人看去。”

  惜春在门缝里一瞧,笑道:“害什么羞,是三哥哥来了。”

  她话语未落,咣当一声开了大门,湘云大叫一声,蓬头散发躲回房间。

  贾琮见门户大开,惜春散着一头秀发,小脸娇嫩如玉,闪着幼嫩晶莹光泽,正对着他甜甜一笑。

  “三哥哥,今儿这么早过来,怎么不用上衙吗?”

  贾琮笑道:“今天遇上休沐,又是女儿节,自然来逛逛,四妹妹刚洗过头,没干透别乱跑,小心着凉。”

  他说着话便走到游廊上,站在正屋门口问道:“二姐姐起身了吗?”

  里面传来迎春的声音:“我起身了,琮弟快进来说话。”

  贾琮这才推开房门,见屋里盆架上放着大铜盆,里面盛满散着柏叶香的热汤。

  绣橘正在帮迎春梳理头发,清晨朝阳从窗棂上投入,室内一片光明耀眼。

  阳光照着迎春高挑婀娜的娇躯,还有光可鉴人的及腰秀发,显得有些动人心魄。

  贾琮和迎春虽姐弟亲昵,但也头回见到她梳妆模样,看样子也正打算洗发应节。

  贾琮笑道:“二姐姐这是打算洗头,要不要我来帮姐姐洗发。”

  迎春俏脸微红,笑道:“大清早胡说,我的头怎么能叫你来洗,让人听了笑话。

  依我说你该去岫烟妹妹房里瞧瞧,帮她洗洗头发才是正经。

  老太太和大太太可是定了名分,岫烟妹妹迟早是你的屋里人,女儿节可别冷落了人家。”

  贾琮和迎春又闲话了几句,见绣橘要给迎春洗头,才出了迎春房间。

  他想到刚才迎春的话,便转身沿着游廊,去了右边第二间厢房。

  刚走到房门口,便听到房内传来水声,丫鬟篆儿端着个脸盆出来

  她见到贾琮连忙行礼,说道:“三爷来了,我们姑娘在房里,刚洗了一半头,我正要去提水呢。”

  贾琮说道:“那你去忙吧,我先等着。”

  篆儿似乎意识到什么,微微吐了一下舌头,便端着脸盆走开。

  屋里邢岫烟听得贾琮声音,怯生生的问道:“是表哥在外头吗,外面有日头了,快进来说话。”

  贾琮听了便推门进屋,房里弥散着柏叶桃枝清香。

  看到邢岫烟俏脸粉红,从一张躺椅上起身,一头秀发湿漉漉在滴水,正拿着一条棉巾在擦拭。

  贾琮笑道:“今天是女儿节,过来瞧瞧妹妹,倒是来的不巧了,吵到妹妹洗头了。”

  邢岫烟说道:“这不算什么,我原想洗过头,就去找表哥说话,我记着日子,表哥今日休沐在家。”

  她说着话语,突然想到前几日听黛玉说起,贾琮那个乞巧节的典故,心中微微有些萌动。

  想要开口问什么,又有些羞于开口,这时丫鬟篆儿端了大盆热水进来。

  小丫头看看贾琮,又看看自家姑娘,一时有些发懵,邢岫烟小脸越来越红。

  ……

  贾琮有些反应过来,邢岫烟一家被邢夫人诓到神京,本来邢夫人有所企图。

  没想到被贾母早早看出心思,老太太一阵神奇操作,给邢岫烟按了小妾的名分。

  让这个布衣钗裙的清淡女子,注定一辈子要和自己牵扯一起。

  只是邢岫烟还在豆蔻之年,年纪尚且稚嫩,被迎春当童养媳一样养在身边。

  她的父母都是庸碌之人,日常只混迹温饱便知足,把女儿放在东府,日常也不大来过问。

  好在邢岫烟生了淡泊自处的性子,宁静安和,恬淡内敛,在东府姊妹中人缘很好。

  但即便如此,这样的家境身世,豆蔻之年的茫然无助,却怎么也少不去的。

  迎春和邢岫烟共处一院,她心思善良体贴,自然能清晰察觉对方心思。

  贾琮突然有些明白,二姐姐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他接过篆儿手中铜盆,说道:“这么一盆水怎么够,再去提一盆过来。”

  篆儿听了有些发懵,见自己姑娘脸越来越红,可就是不说一句话。

  她突然有些明白来过,连忙应了一句,马上一溜烟就出了房门。

  等到她再提水回来,并没有推门进来,而是挨着门缝往里一瞧,便看到羞人一幕。

  看到自己姑娘躺在躺椅上,三爷正卷着袖子,给姑娘轻轻揉搓头发,动作看起来有些娴熟。

  自己姑娘俏脸红晕,看起来比往日漂亮许多,一双手放在胸前,有些不知所措的交缠。

  三爷一边手上忙碌,一边不知说了什么好话,逗得姑娘不时发笑。

  篆儿看的小脸通红,她知道自己姑娘和三爷早有了名分,只是姑娘年纪还小,还不到那个时候。

  她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姑娘平时话虽不多,可心里主意笃定得很,可不是个好哄的人。

  方才三爷只是接了自己的热水,后来他到底说了什么话。

  这么快骗得姑娘乖乖躺下让他洗头……

  ……

  荣国府,宝玉院。

  宝玉比贾琮更懂女儿节的门道,从昨日便开始在院里布置。

  指派丫鬟在院子树木挂满祈福物件,每道门户都贴乞巧女神,还在院落上设下香案。

  煞有介事写祭文,默念祷词,祭拜鹊桥织女,一脸的明月风清,满腔的深情款款。

  他虽不是女儿,但过七月初七女儿节,比起院里姑娘丫鬟还起劲。

  昨晚他还带丫鬟们拜月祈福,祝祷姻缘和谐。

  看的袭人等人心头奇怪,二爷已和夏姑娘定情,年底就要成亲,还求个劳什子姻缘……

  只有像麝月那样旁观者清,多少知道这位爷心思,必不是祝祷和夏姑娘百年好合。

  多半是得陇望蜀,在暗中往东府那边下咒……

  七夕前一夜,宝玉神神叨叨好一顿折腾,快到子时丫鬟们才安歇。

  等到一大早起来,麝月还哈欠不断,又带两个小丫鬟蒸煮浆液,然后都去后院洗发应节。

  她才洗了一半头,看到秋纹脸色刻薄的过来,还老是往宝玉房里偷瞧。

  麝月见了她这副神情,不禁有些皱眉,说道:“大清早的,你这什么脸色,像谁欠了你五百两银子似的。”

  秋纹颇不服气的说道:“你知道昨晚谁给二爷值夜?”

  麝月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彩云吧,因她刚进二爷房里,正遇上二爷伤了膝盖,养了一个多月。

  袭人担心她新来手生,二爷受伤行动不便,她不熟怎么伺候,这段时间都是我和袭人值夜。

  如今二爷伤好结实了,昨晚该是彩云第一次值夜,我记得不会错的。”

  ……

  秋纹小嘴一撇,说道:“我哪里是问你这个,我昨晚快过子时,进去给二爷房里换茶水……”

  麝月说道:“昨晚早些时候,二爷房里夜茶水我换过,你真是多此一举。”

  秋纹说道:“你别打岔,我说的也不是这个,我进房的时候,彩云不睡侧榻,正被二爷摁在床上……”

  麝月听了这话,脸蛋涨得通红,说道:“呸,大半夜你好兴致,去看这等风景,也不怕长针眼。

  人家彩云给老太太敬过茶,是二爷正经屋里人,他俩怎样还用你管。”

  此时,袭人也端着脸盆过来洗头,看到麝月和秋纹,随口问道:“彩云和碧痕怎么还不来?”

  秋纹说道:“碧痕这几日世身子不自在,不会这么早起,至于彩云人家正风流快活呢。

  袭人前段时间你都不让彩云值夜,这会子怎么舍得让她上台面?”

  袭人听秋纹话语刻薄,皱眉说道:“你还是管管自己这张破嘴,整日瞎咧咧,那天准惹出祸来!”

  此时,宝玉房里后门打开,彩云颜色粉红,一手系着盘扣,一手拿脸盆进后院洗发。

  秋纹忍不住咋呼:“哎呦,姨太太起床了,昨晚过得还得意吗!”

  袭人对彩云说道:“你别理会秋纹这破嘴,昨晚你大喜,洗过头就回自己屋歇着,什么事都不用做。”

  彩云脸色通红,神情尴尬,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又不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袭人轻笑道:“哟,这可不行,今天还让你干活,被人知道该说我刻薄了。”

  秋纹在旁边嘲笑:“彩云你这话什么意思,说的好像二爷不行似的,没把你折腾狠了。”

  麝月再也听不下去,一脸盆水泼到秋纹脚边。

  骂道:“你既爱说这些荤话,早些打发出去配小子,到时更加得意,让你去说个够。”

  ……

  袭人听秋纹说的难听,也正想训斥几句,突然看到彩云听了秋纹的话,脸色变得难看古怪。

  她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凉,见麝月和秋纹两人正在互怼,连忙将彩云拉到前院僻静地方。

  问道:“彩云,昨晚二爷可是有些不妥。”

  彩云满脸通红,似乎要找条地缝来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袭人皱眉说道:“我们两都是二爷床头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这是一辈子的事,你说了我好心里有数。”

  彩云脸色火红,话音颤抖的问道:“袭人姐姐,你以前伺候二爷,他是不是也这个样子?”

  袭人听了脸色有些难看,问道:“到底是什么样子,你这话说一半,我哪里会知道的。”

  彩云愤愤不平说道:“昨晚一回房,二爷一关门就来劲,硬是把我往床上拖,上来就要做那事。

  赶巧秋纹进来换茶水,都被这骚蹄子看到了,真是丢死人了……”

  袭人听了这话,忍不住揉眉头,这死丫头唠唠叨叨说半天,也不说那个正题,真是缺心眼丫头。

  彩云继续说道:“等到秋纹被二爷骂出门,二爷像是着了火似,就是一顿乱折腾。

  他把我的衣裳都扯光了,上来就要弄我,可是他一沾我身子,他就是左右不行。

  昨晚他一个人折腾半夜,我都快睡着了,他还在哪里抓耳挠腮,唉声叹气,最后抱着我胡乱睡了。

  我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白白担了名声,我哪里还歇得住……”

  ……

  袭人听了彩云这话,心中一片冰凉。

  自从彩云进了宝玉房里,刚巧遇上宝玉伤了膝盖,她便找由头不让彩云值夜,免得让她亲近宝玉。

  刚开始的时候旁人都不在意,但是时间过去一久,不仅秋纹说起闲话,连麝月都对自己起了疑心。

  旁人只以为她是有妒心,不想让别的女人接近宝玉,其实袭人是有苦说不出。

  自从那次宝玉在东路院摆过舞相寿宴,之后不知什么缘故摔破了头,还在东路院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旁人不知道事情究竟,但袭人是宝玉暗地里枕边人,这事能瞒住别人,却很难瞒住她。

  她在床笫之间,只是略施温柔,便让宝玉磨磨蹭蹭说出当日之事。

  袭人虽责怪宝玉荒唐,但事情已发生过,再埋怨也是没用的。

  加上宝玉和夏姑娘结亲,这事情也就遮掩过去。

  但袭人怎么也没想到,宝玉这荒唐事并没就此过去……

  她作为宝玉唯一枕边人,很快便察觉宝玉在床笫之上,愈来愈力不从心……

  后来她夜中私语,渐渐探出宝玉口风,当日他在老爷书房做荒唐事,中途被老爷和琮三爷撞破。

  心中羞愧惧怕难当,瞬间受了很大惊吓,一时浑身冷汗淋漓。

  就在这个要命关头,那个被二爷弄的贱丫头,突然被人撞破奸情。

  她极度惊怕恐惧之下,一脚将黏在身上的二爷踹开,当时二爷只顾着害怕老爷,并没觉得什么。

  事后才察觉那贱丫头正踹对对方,之后二爷痛了好多天,又没脸和别人说。

  后来二爷渐渐不痛了,这事情就混了过去,再后来袭人就发现他渐渐不顶事了……

  袭人在外面是个黄花大闺女,这种隐秘房事哪里敢去问人,劝说宝玉找大夫开瞧瞧,看有无起色。

  宝玉生怕传出丑事,到时两府尽人皆知,家里这些神仙姊妹都知道。

  他以后还怎么做个清白人,还怎么和姊妹们悲风秋月,还怎么在女儿家跟前自述风流,不如死了干净。

  所以打死都不瞧大夫,还严令袭人把紧口风。

  袭人只和宝玉弄过,且这事还不能对人说,所以她在房事上,又有多少见识。

  只见宝玉有了第一次力不从心,后面便越来越力不从心……

  但偏偏他的兴头不仅没减,还比以前更叫火热,只是每次上来都半途而废,弄不成事。

  两人只能死死瞒着这事情,各自都不敢和人说。

  因为要是让人知道此事,说不得就要惹出大祸。

  不仅宝玉奸玩夏家丫鬟的丑事要穿帮,袭人早早勾引少爷的事也要曝光,估计两个人都没了好下场……

  后来彩云进了房头,宝玉对她起了新鲜感,多次调戏挑逗。

  袭人夜里暗中试了许多次,发现此时宝玉愈发严重,已然全不顶事。

  她担心要是让彩云上了床头,宝玉的事情马上就要穿帮。

  这时正遇上宝玉伤了膝盖,她顺水推舟将彩云晾了起来,把宝玉丑事又瞒住一大段时间。

  这段时间之中,每到夜间袭人手段使尽,都无法让宝玉重新顶事……

  等到宝玉好结实了膝盖,她便在没其他理由遮掩此事。

  加上此时袭人名正言顺成了宝玉屋里人,即便宝玉的事情穿帮,她也有了推脱的理由。

  她见宝玉对这自己不来事,但对新来的彩云兴趣盎然。

  或许彩云试一回会有起色,真要是弄好了宝玉,对自己也是好事。

  可袭人实在没有想到,二爷对着彩云这新鲜货色,依旧还是那个样子,难道二爷真的没治。

  ……

  彩云见自己说完隐私,袭人变得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心中不由着急。

  “袭人姐姐,我都说了事情,你也给个话头,二爷和你是不是也那样。”

  “都一样,这可怎么得了。”

  彩云听了袭人的话,脸色也瞬间难看,本以为太太看重自己,她是喜鹊攀高枝,没想是不开花的枯枝……

  她连忙说道:“袭人姐姐,这事情不能瞒住,我们得悄悄告诉太太,二爷有毛病就要治。

  二爷过小半年时间,就要和夏家姑娘成亲,要是这病还治不好,那可是要出大篓子。

  二爷是二房玉字辈唯一嫡子,岂不是要断了正根,太太可是要急死的……”

  两人正说着私密话,各自心中都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这时院门口进来一个丫鬟,衣裳精致,眉清目秀,正是二房丫鬟彩霞。

  袭人和彩云见是她来,脸色都为之一变,在西府见到彩霞,那太太必定也过来了,还真不经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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