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直一死,齐越使臣的案子自然再无人提出异议。

  韩禧却时刻想起陈司直,脑海中不断重复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自始至终都只遵从自己的本心,寻求一个真相而已。

  韩禧不想他死不瞑目地离开。

  “你跟着我做什么?”韩禧刚从为陈司直临时搭建的灵堂离开,就察觉到身后有人。

  回头一看竟是林珣。

  林珣丝毫不露心虚,“陈司直好歹算是你半个师父,我只是好奇你不为他守丧,这是要去哪儿?”

  “与你何干?”韩禧冷斥他一声,转头往前。

  林珣略微加快脚步,走到和韩禧并排的位置。

  “兴许你需要我帮忙也不一定。”

  韩禧闻言微微蹙眉,并未理会他。

  “齐越会盟使除去死掉的左靖,还有五人。你却只剩不到六个时辰。”

  韩禧被林珣说中心中所想,额上瞬间青筋暴起,一拳将他揍倒在石子路旁边的草坪上,“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林珣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是神,有些事我也才觉察出不对。”

  韩禧暴怒之后猛然泄了气。

  他发现林珣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总是能在面对旁人的质问时不表现出丝毫心虚。

  仿佛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是对的。

  饶是韩禧见惯了名利场上的牛鬼蛇神,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表现得还坦然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怀疑齐越的人?”

  “猜的。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吧?”林珣拍拍衣服站起来,“咱们分头行动,你去重新盘问当日伺候齐越使臣的婢女,我去调查那几个使臣的关系。”

  “……行。”韩禧咬着牙答应下来。

  除了跟林珣合作,他没有别的办法。

  等到天蒙蒙亮,两人在约定的位置汇合,此时距离凌行川被腰斩已不到三个时辰。

  “当日除了已死的左靖,的确还有另一个叫钟祈的会盟使曾离开宴堂去上茅房。

  全程都有两侍卫跟着,但钟祈进了茅房之后,那两个侍卫却只能守在门口。

  茅房后面虽是实墙,但房顶和墙面之间有一段空隙足可供一人钻出。

  且茅厕后面有条小路能直通南苑,平时少有人经过。”

  “钟祈?果然是他。”林珣不消思考便说出了此人的信息,“钟祈出身世家,精骑射,与左靖素来不合,尤其是在左靖玷污了他的堂妹之后。”

  “这些你是怎么查到的?”

  林珣垂眸,“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只要找对人,自然能问出想要的结果。齐越足足来了几车人,只要发现一个突破口,逐个利用他们之间的嫌隙,就能掌握所有人的秘密。”

  韩禧顾不上惊讶,转而道:“可是咱们没有证据。”

  其实打从一开始,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不是没往那伙子齐越使臣身上查过。

  但事发的时候,他们身边都有人为他们证明,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是啊,没有证据。”林珣重复着韩禧的话,却不带惋惜的语气。

  韩禧直觉这人心里又有什么盘算,“有话你就直说,别卖关子行不行?”

  “当初咱们也搜过齐越使臣行李,并未发现弓箭一类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行凶的那把弓……”

  “钟祈动完手必须在事情传开之前立刻赶回茅厕,否则外面的侍卫若是喊不应他,定然会引起怀疑。那他自然没时间将那把弓送去外面处理掉。”林珣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说那把弓会是在哪儿呢?”

  韩禧略一思考,瞬间想到一种可能。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看向林珣,“你去还是我去?”

  林珣一惯冷静的神色难得出现些许龟裂,“要不……一起?”

  天将大亮,二人带着找到的弓赶往刑部。

  刑部尚书见状立即上奏给皇上。

  未时之前,圣旨下来,此案重新在宣政殿审理。

  刑部尚书厉声质问,“钟会盟使,眼下不止一人指认这把短弓是你的所有物,你能否解释它为何会出现在千灵艺坊的茅厕内?”

  钟祈见事态不对开始想装疯卖傻,“兴许是有人为了栽赃我,故意藏匿其中。”

  “出事之后,千灵艺坊可是由你们齐越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盯着,我们哪来的机会做手脚?若说是早前便备好了,我们又何必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

  会盟使的首领见势不对站出来,“此案疑点颇多,大雍一时不能查明,我等也能理解,不过把脏水往齐越身上泼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一直未曾发话的萧景榕坐在高堂之上,俯睨众人,“此前为了查明凶手,我大雍不惜让忠烈之后下狱,饱尝酷刑,也算拿出足够的诚意。尔等若不能证明此事是我大雍有意栽赃,便是尔等执意破坏两国邦交。”

  萧景榕不待底下的齐越使臣回嘴,戾色尽显,“倘若如此,朕必亲率铁骑,踏平汝疆!”

  两边的侍卫闻声拔刀。

  震耳的“铮铮”声响彻大殿。

  饶是见惯大场面的会盟使首领都被吓出一层薄汗。

  这一套先礼后兵让他也有些懵了。

  毕竟别人只是说说而已,但这位大雍皇帝是真在战场上同无数齐越将士厮杀过的人。

  再者他上位才没几年就替大雍解决了蚩蛮这一心头大患,可见其领兵的能力。

  保不齐真把他惹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况且以现在的局面来看,齐越并非像之前一般占理。

  就算是两国要打,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开战。

  会盟使首领思虑过后,果断退了一步,“请陛下喜怒。我等只想查明真相,并不想伤了和大雍的和气,既然一时难有定论,再废些时间调查便是。”

  “如此甚好。”萧景榕缓下语气,顺了会盟使首领的意。

  顷刻之间,大殿上的气氛便不再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戴上了平和的面具。

  刚将齐越使臣送走,有人急匆匆进来禀报,“皇上,凌小将军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片刻怔愣后,萧景榕面无表情吐出两字,“厚葬。”

  苏棠在后宫听到齐越使臣一案告破,心中暗自为小寿王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为何隐隐还是觉得不安。

  直到入夜看见宴请完齐越使臣来乾祥宫的萧景榕,她才算明白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这么多年她看过他很多面,但如此痛苦似乎还是第一次。

  就连他的声音都哑得不行。

  “凌行川是朕除顾峥以外最信任的人。可朕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家人接连惨死,看着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又残又瞎的行尸走肉。”

  苏棠情不自禁抬起手轻拍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他曾经无数次寻死,朕却自私地想让他活着。偏偏这一次,朕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让他担下罪名,的确比用死刑犯更不易被人找出破绽。”

  苏棠闻言一惊,她其实也以为萧景榕是有意让那个人顶罪来着。

  没想到竟然是对方主动的。

  后面苏棠又听萧景榕絮絮叨叨讲了好些,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么多话。

  苏棠怀疑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借着两分醉意在宣泄情绪。

  不过苏棠通过他的话大致理清了整件事的脉络。

  总的来说,其实最开始萧景榕就没打算让大雍人接下这个屎盆子。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准备方案二、方案三。

  针对小寿王的处置。

  用来顶罪的嫌犯。

  齐越使臣内部的争斗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亲力亲为。

  所以最终结果,只能依托手下人的办事能力决定。

  连日的精神紧绷导致凌行川的自戕成了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他最后成功了结此事,到底也没能解救一心求死的好兄弟。

  他终究成了间接致使凌行川死亡的凶手。

  如果他不答应把这个罪名暂时安在凌行川身上,凌行川也就找不到赴死的理由。

  “对于某些人来说,活着未必不比死了痛苦。”

  苏棠轻声宽慰萧景榕。

  没人能真正理解患上抑郁症的人在想什么。

  萧景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她所言的真假。

  他忽而紧紧箍住苏棠,似乎让将人揉进骨血,与之相反的是轻得让人以为是幻觉的声音,“你信便好。”

  苏棠忽然升起几分怜惜。

  萧景榕生来肩上就扛了太重的担子,这样的人注定是孤独的。

  “皇上好好睡一觉吧。”

  “嗯。”萧景榕含糊不清地应下,搂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这样的姿势苏棠不太舒服,但看在对方情绪低落的份上,她也就勉强当一晚上抱枕。

  果然第二日等她一睁眼,萧景榕就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苏棠刚要起身,就感觉脖子疼得厉害,像是落枕了。

  萧景榕长指轻轻在她的肩颈处按了按,对着外间吩咐,“李培顺,传个医女来替德妃松骨。”

  “嘶——”苏棠刚想说不用,但一动确实疼得不行,也就由着他去了。

  “别乱动,等医女来替你施针按跷。”

  苏棠撇嘴,还不是怪这死男人。

  萧景榕虽是心疼,又觉得眼前人挤眉弄眼的样子可疼极了,伸手拂开她的额发。

  嘴唇微微张合,移开眼神克制住吻上去的冲动。

  ……

  待萧景榕去上朝,苏棠在医女的帮助下好歹能勉强转动脖子了。

  刚用完午膳,便接到弟弟苏成的信件。

  里面大致将这次案件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此外还提到一点,韩禧和林珣二人都因为破案有功被授官。

  韩禧成了从八品大理寺评事。

  林珣成了从七品大理寺主簿。

  对于这个结果,苏棠有些意外。

  她从来没想过沉寂许久的林珣会参与其中,并且借此为自己谋得一个官职。

  正应了那句话,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

  她梦里声名显赫的小林大人,终究还是走上了仕途。

  偏偏他这份官职来得名正言顺,举国皆知,再想阻止他实非易事。

  更何况他的智计本就远超常人,想抓住他的把柄更是难上加难。

  要打压他,除非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苏棠想到此便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果然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即便换了一个时代,也还是普通人。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什么的跟她压根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疼得厉害?”

  苏棠闻声便知是萧景榕,她抬头一看天色,才惊觉自己竟呆坐了大半日。

  萧景榕大概是看她愁眉不展,才有此一问。

  “回皇上的话,好多了。”苏棠边答,边起身行礼。

  “若筋络仍是不通,多叫医女来两趟也无妨。”萧景榕知道眼前人素来怕麻烦,没忍住又叮嘱了一句。

  “是。”苏棠乖乖应下。

  晚膳过后,苏棠窝在萧景榕怀里,对方时轻时重地揉着她的肩颈。

  刚开始苏棠还觉得挺惶恐的,但转念一想,反正罪魁祸首是他。

  再说……也没人看见。

  逐渐变得心安理得,“往下一点儿。”

  萧景榕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滑到她腰上轻轻一捏。

  苏棠有些痒,抬头幽怨地看着他。

  “不是你让朕往下吗?”萧景榕义正言辞。

  苏棠闻言果断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想要的位置。

  萧景榕笑骂,“得寸进尺。”

  手却跟着动作起来。

  “其实臣妾有一事不明……”

  得到萧景榕的默许,苏棠才继续道:“为何皇上给林珣的官位会比韩禧高?”

  “你便是为此事发愁?”萧景榕紧接着解释,“评事虽比主簿官低一级,却是能具体审案的。韩禧当评事历练两年,朕才好让他接任陈司直的位置。”

  “陈司直?”

  “他过世了。”

  苏棠坐起身子,她记得上回萧景榕说到此人的时候,还颇为赞赏。

  怎么就死了?

  萧景榕将她按回怀里,“再者,林珣的能力的确在韩禧之上。单是论功行赏,也该他压韩禧一头。”

  “臣妾明白。只是……臣妾怕他心术不正。”

  “圣人云,选贤举能。然兼具其二者不过凤毛麟角,此多事之秋,才能比愚贤重要。”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你不是说她年纪大,不得宠吗?,你不是说她年纪大,不得宠吗?最新章节,你不是说她年纪大,不得宠吗?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