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万纪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子,一股凉意从尾椎骨凉到天灵盖。

  坏了,坏了坏了。

  他倒不是担心被齐王的人追上,而是怕消息传递不出去。

  当然了,权万纪也不觉得齐王李佑和阴弘智这一对天残地缺能给李世民造成什么麻烦,他只是担心这些王八羔子裹挟百姓。

  齐州现在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若是让一小撮别有用心之人破坏齐州发展的大好成果,那可就完了。

  权万纪正在心中走马灯呢,冷不防听到其中一人问道:“权长史?”

  “正是。”权万纪横眉冷对这二人:“把我押解到齐王府领赏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权长史跟我二人来。”那人说着,抻头看看正在大街上跑来跑去的士兵,带着权万纪走到一处客栈的客房当中。

  权万纪真是被他俩整糊涂了,你说是来抓他的吧……又不像。

  若是齐王的人,早就给他弄齐王府去了,还会在这和他饶舌?

  等到进屋以后,权万纪问道:“敢问二位是……”

  “末将东宫千牛纥干承基,这位是我的同僚张思政。”纥干承基叉手道:“末将二人奉恒山郡王之命,前来齐州保护长史!”

  “恒山郡王?”权万纪愣住了,又迅速问道:“可是那位皇长孙、太子长子?”

  “正是!”二人颔首道。

  权万纪万万没想到,长安城当中竟然还有人挂念着他。

  但又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恒山郡王竟然能够提前预知自己受险的事儿。

  这样想着,权万纪也问了出来。

  “敢问二位,恒山郡王是如何知我将要遇险的?”

  其实纥干承基也就是这么一说,他完全没想到权万纪这厮竟然还问一句。

  妈的人家救你不错了,你还问东问西的……

  但考虑到权万纪可能带着的秘密,于是纥干承基还是打算好好结合一番最近在齐州的见闻,再忽悠他一番。

  于是纥干承基说道:“恒山郡王言说,权长史性强正,好直言,不畏权贵,与吴王相处尚可融洽,然齐王多有不法之事,若权长史犯颜直谏,齐王定然会恶了长史,进而生出许多龃龉,甚至会对长史下手,故而才派我二人来此以防此事发生。”

  听到恒山郡王竟然如此了解自己,权万纪老泪纵横。

  “不想恒山郡王竟然是权某知音!”

  感慨了片刻,权万纪收拾一番情绪,说道:“二位将军有所不知,恒山郡王所料不差,今日我听闻齐王生病,本想去王府探望一番,却不料探听到齐王将要谋反,心神激荡之下,不慎踩到一段枯枝惊动齐王。”

  “被齐王发现以后,我只能转身就跑,却不料王府追兵来得如此之快。”

  “谋反?!”纥干承基与张思政对视一眼。

  这不是瞌睡就给塞一个枕头吗?

  二人在齐州待了两个多月,一直苦于怎么打入到齐王府内部探听消息,正在心里犯愁呢,忽然间蹦出来个齐州长史说,齐王要谋反了?

  “二位将军有所不知,齐王勾结薛延陀、高句丽,以及几个博陵崔氏之人,意欲在圣人亲征高句丽之时,率兵前往长安,里应外合行谋逆之事!”权万纪痛心疾首地说道。

  “好胆!”纥干承基一下就怒了。

  虽说他是鲜卑人,但实际上这个年代的鲜卑人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汉人。现在齐王这个家贼竟敢挖大唐的墙角,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反动行为了,他当然会生气。

  更何况他效忠的是谁?那可是恒山郡王……啊不,是太子啊!

  “长史勿忧,我二人一定救得长史脱出生天!”纥干承基和张思政对视一眼,叉手对权万纪保证道。

  权万纪也冲着二人拱手致意。

  二人当然不会在屋里闲着,整个上午都在暗中观察齐州城的动向。

  草包归草包,但阴弘智对于齐州城的把控还是十分严密的,现如今不仅已经关闭城门,甚至还在城中各处仔细盘查。

  尤其是各处的客栈,都是严格的盘查目标。

  好在这间客栈的掌柜是纥干承基的发小,二人过命的交情,倒也不至于把他出卖。

  眼见着临近晌午,掌柜的端着吃食走了进来,打算让纥干承基和张思政先垫补垫补。

  “老孙,怎么样?”纥干承基端着那碗汤饼问道。

  “哎呦喂,可别提了。”掌柜的唉声叹气地说道:“现如今四门封闭,我看你们真是插翅也难逃了……这不,现在齐王府的人,正带着兵在挨家挨户的盘查呢,眼看着就盘查到咱们这儿了。”

  “那怎么办?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让我们先躲起来。”纥干承基说道。

  “不用,你们在里面等着就好了。”掌柜的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神色,转身走了出去。

  “唉。”权万纪提心吊胆地看着掌柜的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梁猛彪就带着人走进了客栈当中。

  与现如今的大多数客栈相同的是,这家客栈也是前用餐后住宿的模式。

  眼见着梁猛彪走进客栈之内,掌柜的立刻迎了上去。

  “哎哟喂,军爷。”掌柜的打招呼道,仔细一看是梁猛彪,又笑着说道:“哎哟喂,是梁队长,您几位里边请——”

  梁猛彪眼皮轻翻,不阴不阳地道:“少他妈废话,里里外外给我搜一遍!”

  “是!”士兵们听到梁猛彪的命令,当即便四散开来准备搜查。

  “哎别别别。”掌柜的连忙拦住他们:“哎各位各位……”

  说着,又看向梁猛彪,迟疑地问道:“敢问梁队长,您什么意思?”

  梁猛彪一脚踩在胡凳上,嘴上还咂摸着狗尾巴草:“这个,今天早上齐王中了毒你知道吧?”

  “啊?”掌柜的心里一突,没特么听说齐王中毒的事儿啊。

  “齐州长史权万纪,就是他下的毒,被我们发现之后,他火速逃窜。”梁猛彪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不,阴长史正在让弟兄们追捕权万纪。”

  “哎呦喂,梁队长。”掌柜的陪着笑说道:“我向您保证,这无耻狗贼权万纪绝对不会上我们这儿来——再说我也不认识他啊!”

  “废话!他要藏你们这儿,你小子现在还能干掌柜的?”梁猛彪将马鞭扔在了桌子上。

  听到梁猛彪这样说,掌柜的放下心来:“那您干嘛还搜我们这儿啊?”

  “废话!”梁猛彪哼了一声:“伱们这儿不是饭馆吗?你们这儿不是有好酒好菜吗?你们这儿不是有酒吗?”

  “是是是……是是是……”掌柜的在边上应和道。

  “你们这儿……”梁猛彪拿起马鞭,指着太阳,颇有些暗示意味地说道:“这不是到了饭点儿了吗?”

  “哦是是是……”掌柜的依旧在低头应和。

  “还不明白?”梁猛彪看掌柜的还在装糊涂,当即便说道:“哎那我可搜了啊!”

  “哎呦喂梁队长!”掌柜的以手锤掌,‘恍然大悟’地说道:“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啊哈哈……”

  “您看,是现在就搜呢……还是让军爷们先随便垫补垫补再搜呢?”掌柜的陪着笑。

  “你说呢?”梁猛彪拿捏着神态道。

  “先搜!”掌柜的说道。

  “嗯?”梁猛彪猛回头,妈的你小子不上道啊?

  掌柜的变了个脸,陪笑道:“那多不合适啊,哪儿有让军爷们饿着肚子搜查的道理呀?这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不是?”

  “这样,各位军爷先雅间里坐会儿,我呢,给你们对付个七个菜八个菜的……”

  说到这里,掌柜的伸手虚按梁猛彪的胳膊,一副嗔怪的语气道:“哎梁队长,您这是干嘛呀?干嘛?这又没您的事儿,您掏钱干嘛呀?嗨哟……协助您搜查,那也是我们客栈应该做的,您里边请——”

  “还是他妈你小子这脑袋好使。”梁猛彪满意地看着掌柜的夸赞道。

  掌柜的谦虚一笑,带着人就往里面走。

  好不容易将人都打发走了,掌柜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打发这些个篦子,可真是不容易啊……

  回到后院以后,掌柜的将事情与纥干承基一说,纥干承基这才松下一口气。

  先把面前的事儿应付过去就好……

  然而送走一批,又来了燕弘信。

  燕弘信这个人可不好打发,并且掌柜的和他也不是很熟。

  眼看着燕弘信就要搜了过来,纥干承基三人无奈,只好带着权万纪又溜了出去。

  在外面冻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搜查的兵力又加了一批。

  权万纪眼看着逃生无望,便对二人说道:“我有一言,请二位将军静听。”

  “现如今,齐王想要的人是我,与你们二人无关。”权万纪叹了口气道:“看现如今的架势,我等一齐逃出生天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与其被困死在城中,不如另寻良策。”

  “过一会儿,我便去自首,一旦抓住我,齐王定然会下令解除戒严;只要二位将齐王意图谋反的消息传回洛阳,我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了。”

  见二人陷入沉思,权万纪催促道:“纥干将军,不要再思考了,时间不等人啊!”

  “不,我想到了另一个肯定能够脱身的办法,只是怕权长史不愿意。”

  “将军莫要再安慰于我,如今情势已危若累卵,不要因为我一个人,害得你们这无辜之人都折进去!”权万纪摇头说道。

  “不,肯定能脱身。”纥干承基十分笃定地说道。

  见纥干承基言辞凿凿,权万纪也迟疑了起来。

  难不成,他是认真的?

  能活着谁愿意死,权万纪也是一样。

  “既如此,还请将军细说。”

  纥干承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

  “待到晚间,权长史随我去便是。”

  权万纪不知道他是啥意思,也没细问,只是在心中决定,若是晚上还是无法逃脱,他就去齐王府自首,换回二人活命回到洛阳报告齐王谋反的消息。

  张思政捅咕捅咕纥干承基,好奇地问道:“老兄,你真有办法?”

  纥干承基面色凝重地点头:“我当真有办法,不是在安慰权长史,也不是在安慰你。”

  “那你为什么是这个语气,还有这种表情?”张思政狐疑地问道。

  另一层意思就是,这个办法要是真靠谱,你能这副德行?

  “晚上你就知道了。”纥干承基那表情,比英勇就义还英勇就义。

  见纥干承基不愿意说,张思政也没办法了。

  和纥干承基相处这么多年,对方什么性格他当然知道,不愿意说的事情从来不会对人说。

  中午草草吃了一顿饭,晚间吃饭的时候,纥干承基把自己的那份推了出去。

  “纥干将军为什么不吃?”权万纪嚼着胡饼,不解地问道。

  “你们吃吧,我没胃口。”纥干承基叹了口气。

  “真是,不吃饱哪有力气逃跑?”张思政拿起纥干承基那份胡饼,掰成两半儿,递给权万纪一半。

  他再次确认道:“老兄,你确定不吃?”

  “我真不吃,吃了也没用。”纥干承基坐在石头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嘿,你说这人。”张思政嘿然一笑,拿着纥干承基的那块胡饼狼吞虎咽起来。

  纥干承基看着他,心里还想,吃吧,吃吧……

  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月上中天的时候,纥干承基终于要二人一起动身。

  “走吧,趁着现在月黑风高。”纥干承基说道。

  “这……夜间守备定然森严,你当真能走脱?”张思政再次确认道。

  纥干承基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左转右转,闪转腾挪,三人终于到达了纥干承基的目的地。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张思政看着面前臭气熏天的下水池子,面色复杂地问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幽幽地说道:“我早就说了,晚上你吃多少都没用……”

  “这条下水道,直通城外,一时之间齐王军也不会想到我等会从这条道出去。”

  说着,纥干承基视死如归地说道:“二位,为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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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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