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雨过后,梨花堂的梨子成熟了。

  这是赵都安回衙门后发现的。

  因是种了许多年的树,硕果累累,赵都安大手一挥,小秘书率领一群官差,集体转职果农,摘下好几大筐。

  这日清晨,赵都安迈步进入饭厅。

  一眼就瞅见圆桌旁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围着一只汤碗打转。

  “大郎,你来瞧瞧,按你吩咐熬煮的,却不知你说的‘冰糖雪梨’是不是这模样?”

  尤金花看见他,眸子一亮,略有些忐忑地道。

  “我来看看。”

  赵都安走过去,观察了下切开的梨子,在糖水熬煮中已变了色。

  大虞的糖霜产业还算发达,但冰糖杂质太多,远不如后世,多少影响了外观。

  赵都安捏起勺子,盛了一口,放入口中。

  旁边,两张漂亮的脸蛋盯着他,尤金花忐忑中夹杂期待。

  赵盼秋水般的眸子中,是跃跃欲试。

  “怎样?”

  “唔,还不错,火候正好,”赵都安笑道,“你们也都尝尝。”

  二女也对这道闻所未闻的新菜式颇感好奇。

  娘俩一人一只汤勺,盛了连汤带梨到碗里,小心吃下。

  品尝片刻,母女两个眸子同时一亮,眼睛弯成月牙:

  “呀,甜滋滋的……”

  “娘你净说废话,放了糖霜的。”

  “大郎研究的吃法真新鲜。”

  “吸溜吸溜……”

  赵都安坐在主位,看着两名女眷吃的起劲,恍惚有种投喂猫儿的既视感,心情也明媚许多。

  尤金花盘起的发髻上,横插着他送的那只沉甸甸的宝钗,因形状是一条条黄金铸造盘绕的“树枝”,被赵都安起名“金枝”。

  末端金片一晃一晃的,搭配墨绿长裙,白腻肤色,也显出几分贵气。

  从打乞巧节送她,便成天戴着,逢人便笑,好似显摆一般。

  至于赵盼,少女却没戴那只因有一片片翡翠叶,被起名“玉叶”的钗子,两相对照,顿时失色许多。

  “今日有要事出门,我要洗净的那筐梨子呢?”赵都安问。

  尤金花立即命人取来,满满的一筐,肥瘦合宜。

  ……

  饭后。

  赵盼回到卧房,少女坐在梳妆镜前。

  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取出被红布包裹的很好的“玉叶”宝钗,然后认真地对着铜镜,将钗子插在发间。

  双手捧着因发育期,略显消瘦的脸颊,左看右看。

  又换了几身衣裳搭配,在屋中站起,徐徐转圈,丝毫不厌倦。

  “果然好看了很多。”清丽少女眉头舒展,雪腮红妆,心思飘远。

  有点后悔早上因羞耻而没戴,大哥频频看向娘亲,却对她少有关注。

  ……

  赵家门外,赵都安出了家门,今日外头却没有车夫“小王”。

  他径直迈步,到街口静默等待。

  好一阵,远处才有一辆低调奢华马车驶来,缓缓停下。

  赵都安弯腰拎起一筐梨子,迈步钻进车厢,大大咧咧坐下,笑道:

  “莫昭容,咱们又见面了。”

  女官袍服,头戴无翅乌纱,气质冷艳,极具‘中性美’,眉心点缀梅花妆的“女子宰相”平静地看向他。

  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等视线落在那一筐梨子上,不由颦眉:

  “赵使君该知今日要去什么地方,你拎这东西做什么?”

  赵都安笑呵呵捡出一只青梨,递给她:

  “堂口自家产的,拿去给学士们解渴,昭容也尝尝?”

  “呵呵,不必了,”莫愁敬谢不敏,淡淡道:

  “修文馆可不缺几个梨子。”

  “不一样,不一样,礼轻情意重嘛,”赵都安笑了笑,“再说,诏衙里自产的梨子,天底下也就我这独一份了。”

  莫愁没接茬,一边命车夫动身,一边略有不悦道:

  “赵使君的宅子太偏了些,一来一回,浪费太多时间。”

  赵都安的宅子,还是爷爷攒钱买下的,父亲一辈翻新过,但地段距离皇宫确实不近。

  毕竟京城房价贵,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内环”,赵都安手里的几千两也不够买新房的。

  “呵呵,京都居,大不易,比不得莫昭容打小住在宫中,不知民间疾苦。”

  赵都安靠坐在她对面,小小阴阳了下。

  伱会缺钱?不会贪?

  莫愁对他的这话半点不信,道:

  “说正事,今日修文馆正式召开,陛下特命我接你过去,见见世面,董太师和陛下今日都在,到地方你看着就好,不要乱插嘴,耽搁了大事。”

  “大事?”

  赵都安自顾自,啃起了梨子,好奇道:

  “第一日见面,不是该寒暄下,互相熟悉么?能有什么大事?”

  莫愁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陛下的时间很多么?会抽出宝贵时间,与一群学士寒暄闲聊?

  那些人,之前或多或少,陛下都已了解过了,董太师也召集他们见过不止一次,一些规章上的东西,早已都知晓了。

  今日说是开馆,却已是正式地商议一些王朝大事。”

  “比如?”

  “比如,新政。”莫愁正色道:

  “先帝在位数十年间,对朝堂约束不严,故而,落到陛下手里时,已是千疮百孔,弊病累积,如此一来,就需推出新政。

  这也是修文馆开馆后,除了为陛下分忧,处理一些不重要的奏折公务外,最重要的一件要紧的大事。

  不然,你以为,之前陛下频频对朝臣动刀,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新政铺路,扫清阻碍……赵都安明悟。

  收起了些许游玩的心思。

  所以,今日开馆,比他预想中更重大,是一群学士才俊献言献策,商讨制定新的国策么?

  “明白了?”

  莫愁看向他,叹道:

  “所以才叫你不要乱插嘴说话。

  我都不理解,陛下为何肯准许你一個武夫过去旁听。

  涉及新政,凡入馆内,参与今日议政的,都必须守口如瓶,予以保密,这也是我要跟你强调的,今日馆内发生的一切,都不许透露出去。”

  赵都安这下也认真了几分,说道:

  “那馆内有哪些人,我总该知道吧。”

  “这是入馆学士名册。”莫愁递过来一个册子:

  “凡入馆者,无论之前身份如何,都获封‘修文学士’,第一批入馆的,一共八人,算上董太师,才九人。”

  这么少?

  赵都安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意外。

  真正涉及大事的决议,除非是投票,否则从古至今,也都只是几个人的决断而已。

  他翻开册子,入目第一个名字:

  韩粥。

  马车摇晃。

  莫愁解释道:

  “这八人里,最重要的,便是前三个,这韩粥,乃是寒门出身的状元,在翰林院任职编撰,有第一才子美誉,诗词文章且不必说,都是小道,其人颇有智慧。

  这几年,虽未担任官职,却屡次外出各道,各府,甚至田间地头,观摩走访,其学识深被董太师欣赏。”

  第一才子么……

  赵都安又翻开第二页,看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王猷。

  莫愁说道:

  “这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王家乃是大虞朝数百年的大族,门第显赫,王猷才学自不必说,父亲更是书画大家,只是……此人眼高于顶,颇有‘名士’脾气,为人高傲,且门第之见极深。”

  让我别得罪呗?大宗族门阀子弟?

  唉,看来贞宝想坐稳皇位,也需争取部分门阀的支持……赵都安默默记下。

  又翻开一页,笑道:

  “这名字倒是古怪,郭解元?解元不是科考乡试第一的名称么?”

  莫愁清咳一声,说道:

  “其父起名时,因当年自身科考,只得了乡试第二,引为遗憾,便起名希望儿子能中解元,而后来还真遂了心愿。”

  这么敷衍么……赵都安吐槽:

  “那应该起名叫郭状元,或者叫郭宰相?”

  莫愁沉默了下,说道:

  “他父亲确实想给他改名……好吧,这不重要。重点是,此人八面玲珑,见人先是三分笑,乃是个财政高手。”

  赵都安默默记下,又扫了余下五名青年才俊履历。

  出身各异,却都是读书人里,精英中的精英。

  群英荟萃……只有我是个大萝北……赵都安叹息一声。

  心想放在上辈子,这帮人不是世界顶级学府,也该是清北天才班了……

  莫愁叹息一声:

  “原本,还有一位大虞隐士想请进来的,但可惜董太师出马,也未能邀来。”

  “隐士?”

  “恩,京城之外隐居的名士……罢了,你一个粗坯武夫不知道也正常。”

  被鄙视了……赵都安无所谓地耸耸肩,见气氛沉闷,合上册子。

  莫愁瞥见这一幕,揶揄道:

  “有没有自惭形秽?看到了吧,这些才是真正的才俊。随便吟一句诗,都是你练一辈子刀都做不出的。”

  赵都安忽然笑了下,问道:

  “你不是嫉妒我啊,嫉妒我能被陛下邀请,去修文馆?”

  莫愁仿佛被戳破心思,当即否认:

  “才没有。你一个旁听的……”

  赵都安笑呵呵,忽然道:

  “说起来,听说你从小就跟在陛下身边?做女婢?宫中阴气那么重,说来,你是不是没正经接触过几个男子啊。”

  略一停顿,赵都安语出惊人:

  “我说……你总看我不顺眼的样子,不会是喜欢陛下吧?”

  莫愁一下仿佛被天雷击中。

  慌乱地移开视线,手指脚趾蜷缩,冷艳的面庞瞬间滚烫: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对陛下只是仰慕。”

  “真的?”赵都安一脸怀疑,认真道:

  “其实,你若有这个想法,又没脸开口,我可以帮你把心意传达给陛下。”

  “不要!”

  莫愁调门一下拔高,眼睛瞪大。

  惊得外头驾车的太监侧目,表情惊恐。

  心想车厢内,难不成赵大人对莫大姑娘做了什么?

  ……

  “哈哈,逗你的,来吃个梨。”

  赵都安哈哈大笑。

  莫愁脸皮通红,恼火地盯着他,意识到被戏耍了。

  她盯了两秒,一把夺过梨子,恶狠狠咬了口,仿佛将其当做赵都安,要一口吞下去。

  这会,马车开始减速。

  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并决定将今天所闻埋在心底的太监说道:

  “修文馆到了。”

  赵都安精神一振,掀开车帘,望向前方那栋建筑,有些期待。

  商定新政?

  他还真不信,一群封建时代文人,还能把他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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