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一名太监小声道:

  “陛下从与赵使君登楼后,已丢下十二酒坛了。”

  莫昭容脸色微变,她知道徐贞观望楼饮酒,多只微醺。

  如今日这般,实属罕见。

  若酩酊大醉,给那奸诈小人占了便宜,简直不敢想。

  ……

  望楼上,杯盘狼藉。

  “陛下,酒喝光了。”赵都安抱着空荡酒坛,说道。

  意味着,这场小聚到了尾声。

  灯下,徐贞观的肤色有些泛红,但随着她沉沉吐出一口浓郁酒气。

  女帝脸上醉意肉眼可见消散,眸子也清明许多。

  此刻天穹上云絮聚集,也遮住了明月。

  “罢了,今日便到这里吧。“

  她平静说道,旋即看向已不很清醒的小禁军,笑道:

  “此番扳倒裴楷之,你的功劳不容忽视,想好索要什么奖赏了么?”

  你此前不是说,让你仔细想想,倒来问我……赵都安说道:

  “陛下看着赏赐便是。”

  他修为稳步推进,暂不需要资源补足,飞刀金乌也未驾驭纯熟,一时还真想不出。

  女帝清醒后,恢复往日雍容尊贵模样,笑道:

  “袁公此前在御书房中,倒向朕举荐,替你求了个差事。

  以你的聪慧手段,放在白马监太可惜,恰好诏衙梨花堂缺个‘缉司’,不知你可有兴趣?”

  啥?诏衙缉司?

  赵都安一个激灵,精神抖擞。

  意识到,自己好像要升官了!

  据他所知,诏衙由督公马阎执掌,下辖九個堂口。

  以不同花卉冠名,梨花堂便是其中之一。

  缉司一职,乃堂口主官,手下有一批锦衣校尉可供驱使,属武官序列。

  品秩不算高,但权力吓人。

  监察百官,动辄抓人抄家。

  若说马阎是“阎王”,锦衣校尉是“小鬼”,那缉司便是阎罗殿里的中流砥柱。

  赵都安几次三番,斗倒官员,所作所为,与诏衙职能重叠。

  若能成缉司,便可光明正大地放手做事,立功机会更多。

  手中权力也将更大。

  当然,与之对应的,受到的关注,面临的敌人,也非以往可比。

  嘭嘭……赵都安心脏狂跳,却未立即回答,而是斟酌道:

  “以臣的资历,空降缉司,只怕不妥吧。”

  按他想法,若调任去做个“副职”,还算合理。

  直接补正,难免令人不服。

  尤其他名声还差……

  徐贞观瞥了他一眼:“伱怕了?”

  赵都安正色道:

  “主要是臣不舍得白马监的同僚,还想在陛下身边做事。”

  白马监使者有进出皇宫特权,诏衙缉司可没有,他在权衡利弊。

  滑头……徐贞观哼了声,道:

  “你白马监的官职也不会丢,去诏衙暂兼任缉司,若做的不好,或有了更好人选,你再回来。”

  呼,原来是“暂代缉司”啊,这就勉强说得通了……

  况且,同时身兼使者与缉司两个位子,进可攻退可守,赵都安没有拒绝的理由:

  “既如此,臣愿往一试!”

  至此,他也明白:

  当初袁立承诺,若他办事得力,会送给他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徐贞观满意颔首,又道:

  “不过,要你去做缉司,也不是白做的。朕还要你做一件事。”

  “何事?”

  “尝试寻找,诏衙中潜藏的匡扶社反贼。”徐贞观冷声道。

  庄孝成一案中,赵都安判断出,诏衙内部可能潜藏反贼。

  这段日子,马阎反复试探寻觅,却都未有收获。

  要么是判断出错,要么,便是潜藏的太深。

  女帝叹道:

  “朕是信任马阎的,但他毕竟在诏衙坐了太久,底下人皆一手提拔,难免人在局中,被迷了眼,且他本也不擅心机手段……”

  啥意思,所以我就是擅长玩心机的小人呗……赵都安无辜极了。

  “而你,身为局外人,或反而可看的清晰,”徐贞观说道,“若你能揪出内贼,朕再送你一桩好处。”

  赵都安正色道:“微臣定尽心竭力。”

  徐贞观颔首,说道:

  “朕累了,便先回宫,你自己归家吧。”

  我不介意在宫中留宿的……赵都安心说,但也知道不现实。

  龙辇更不合适送他回去。

  “陛下且慢。”

  见徐贞观要走,他这才想起一事,从内袋中取出一枚带着体温的瓷瓶,双手奉上:

  “陛下恩赏,臣无以为报,特琢磨出这蔷薇香露,陛下可洒在衣衫上,行走坐卧皆有花香萦绕。”

  徐贞观一怔。

  美眸盯着他手中瓷瓶片刻,终究还是抬手一招,以纤纤玉指攥住瓶颈。

  并未尝试,只是说道:

  “有心了。”

  ……

  当赵都安独自一人,走下天子楼时。

  只见“大冰坨子”莫愁率众上前,狐疑扫视:“陛下呢?”

  赵都安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天空:“陛下已先行回宫了。”

  身为大修士的女帝,早有踏空御风的本事。

  “来人,上去收拾杯盏残羹。”

  莫昭容扭头吩咐,登时一队太监蜂拥登楼,等她再想细问,陛下与他说了些什么时。

  却发现,赵都安已径直离去。

  ……

  ……

  夜色静谧,风吹云移,遮住明月。

  京城的街巷也显得昏暗清冷。

  赵都安酒足饭饱,迈步行走之际,尝试从毛孔逼出酒气,却发现失败了。

  他修为远逊女帝。

  酒气入肚后,长久不排,便再逼不出。

  在楼上时,还只觉微醺,这会冷风一吹,赵都安惊觉自己真的醉了。

  “糟糕,前世我替领导酒桌挡酒,锻炼出千杯不醉,但这辈子换了个身体啊。”

  赵都安感觉自己失误了。

  御酒后劲翻涌,头脑渐渐浑噩,只凭记忆,朝家的方向走。

  不知不觉,前方出现一条小吃街,两侧店铺撑起一片交织连绵的凉棚。

  部分铺子歇业,却仍有些敞开。

  屋檐下悬挂的火红灯笼,垂下的酒旗,飘逸的香气,令赵都安有些意动。

  他踏入一间汤饼铺,袖中甩出一串铜板:

  “来碗醒酒汤!”

  旋即,便听身旁传来一道苍老笑声:

  “老朽这里刚剩了一碗,小公子若不嫌弃,便送你了。”

  赵都安猝然转身,撑开眼皮。

  昏黄灯影中,只见凉棚下,方桌旁端坐一名老叟。

  其身穿一身极寻常普通的长衫,却有着大虞朝罕有的高大身材。

  看不出年岁,但那纯白无半点杂色的长须长眉,显出寿数已然不小。

  面庞红润,略狭长的双目,温和地俯瞰他,似在审视。

  张衍一审视着赵都安。

  赵都安也审视着张衍一。

  夜幕街巷中,一时安静的好似落针可闻。

  终于,赵都安迈步,大咧咧坐在了老天师的对面。

  垂眸盯着面前那一碗,热气腾腾,熬煮的恰到好处的醒酒汤。

  “老先生,是在等我?”

  赵都安悄然攥拳,指甲刺入肉中,以痛觉强行驱除醉意,从浑噩的头脑中找回清醒。

  衣衫下全身肌肉紧绷,武夫的灵机警钟大作,气海悄然轰鸣。

  如临大敌。

  张衍一笑了笑,如寻常老叟般缓缓道:

  “吾本凡间客,静待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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