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天道君五指微动,那一寸百万金的天蚕石丝就化为了齑粉,消散在了天地间,他轻慢地眨了眨眼睛,任他秋长生贪图什么,他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这一日,秋意泊在山里整了点小烧烤,他不好走得太远,在护山大阵外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却是无虞的——要死了他是真的要死了,早知道当初就不任由秋怀黎安排了一堆凌霄峰的弟子来帮他打理宗门,一个两个都悄悄来问他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他说的烦了来一句‘自己回去领悟’,好家伙,他们还真的揣着自己领悟出来的写了个论述来交作业!

  哪个好人喜欢批改作业啊?!啊?!

  反正秋意泊是不喜欢的,他把早年那个以成为寒山书院教书先生为目标的自己痛批了八百遍,只怪自己当年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就敢胡乱开口。真以为修士没有高血压就不会被气死是吧?!

  秋意泊叹了口气,坐在河边拿了小匕首把石头插的乱七八糟,转眼一看,发现自己放着已经处理好的野兔子的盆子已经随着溪流远远地飘走了,想也未想就踩着溪水去追,等把兔子追回来,生好的火又灭了。

  秋意泊当场气成了河豚。

  他出门在外弄吃的只要不是急着吃,一概都是生点凡火,什么天灵火地灵火好用是好用,就是太仙气飘飘了,烤出来的吃的少了点烟火气。秋意泊有个纳戒里专门装木炭,什么果木炭、松木炭一应俱全,专门用于野外吃烧烤。

  别说,那么烟熏火燎的来一下,就是比没有的来得香!

  好不容易把火重新生起来,等着木炭燃起来了,秋意泊这才串了兔子肉开始烤,顺道把湿了的鞋袜都给踹了,反正这一块地方自己收拾过,平整的岩石走起来一点都不割脚,不穿也没什么。

  秋意泊寻思着前几年放养在这里的鱼应该也养的差不多了,是该网来吃了,结果秋意泊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网子随手一抄,就抄来了一条大鱼,秋意泊还没来得及开心呢,网兜里那条大黑鲤鱼一个灵活的鲤鱼摆尾,自网兜冲一跃而起,阳光在它的背脊上映出了一条灿烂的金线,只听得噗通一声,鱼又跑了。

  秋意泊小声骂了那条鱼两句,忽地一转身,就看见一个男子立在他的身后,玄黑与暗金的长袍翻飞,一身麦色的皮肤映得那条华美到了极点的宝石链越发的夺目难言,若不是秋意泊见过此人,都想张嘴来一句‘卧槽鱼成精了!’。

  “道友怎在此处啊?”秋意泊笑问道:“也是巧,没想到又在此处遇见了你。”

  秋意泊为了躲避弟子,今日易容成了白胡子神仙老头,恰好与那日遇见这位道君类似。那位道君也显得有些惊讶,挑眉道:“道友竟在此处?”

  秋意泊刚想回答,忽地闻到了一股焦香之气,他喊了一声‘哎呦坏了!’,三步并做两步奔向了自己的篝火堆,连忙捡着自己的兔肉给它们翻面,这一翻,果然中心那两串兔腿肉已经焦了,他头也不抬地道:“哎,道友听说了坊间传闻没有?”

  秋意泊那演起来是半点不讲人情,那日当时他是没想太多,等回去他就琢磨出一点味儿来,这位大兄弟穿的衣服与截云道君极为类似,他要么是他那个糟心的杀妻证道的师兄战云道君,要么就是他们两的师傅戮天道君。

  再加上他的修为明显就是阳神以上,秋意泊自认自己在阳神境界没什么对手,但也不能撇掉战云道君就是一个和孤舟一样的厉害人物可能性——那什么,杀妻证道这种事儿一听就像是男主角,厉害得非比寻常……说实话秋意泊觉得意外的很合理。

  不过应该还是戮天道君吧,毕竟他说过他有两个不成器的徒弟,没听说过战云道君有徒弟。

  但不管是谁,都不妨碍秋意泊在这里内涵对方两句——他身后就是麓云山,就有孤舟师祖,他怕个屁啊!

  一提坊间传闻,戮天道君就想到了自己那个糟心徒弟,他颔首道:“听过一些。”

  “听过就好,我就是来看看这麓云山之主到底长成什么模样的。”秋意泊怪笑了一声,用小刀割掉了烤焦的那一部分,见里面的还有救,十分满意的摇头晃脑了起来:“这流言霏霏,听着怪有意思的,道友,来坐!我这兔子也差不多了!”

  戮天道君略微有些迟疑,就见秋意泊又掏出了个小马扎,往旁边一摆,他虽未说出口,那种‘别客气啊’的感觉已经跃然而出,戮天道君在小马扎上坐了,秋意泊就将兔腿分了他一只,戮天道君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

  秋意泊没急着吃,在旁边又摆了一张矮几,摆了两个碟子和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打着旋儿,戮天道君一闻这香气,就知道必然是难得的好酒。

  戮天道君咬了一口兔腿,缓缓咀嚼咽下:“只是如此?”

  “那肯定不止这样啊!”秋意泊乐呵呵地说:“听说麓云山是个炼器门派,老夫刚好来交流一番!”

  戮天道君又问道:“那道友为何在此?”

  秋意泊闻言一拍大腿:“别提了,你是不知道这个麓云山多过份!”

  戮天道君:“……怎么?”

  秋意泊一脸郁闷地说:“门派小成这样,行事还怪讲究的,那两个守门的小孩儿说什么我一没拜帖,二无知会,三无亲朋好友引路,庭院未扫,房屋未清的,实在是不敢做主放我进去……啧,话是真漂亮,谁听不出来他们当我是战狂崖来的打手?”

  戮天道君低头吃了一口肉,秋意泊也拈起了拇指大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还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来:“这酒够味儿了!道友你尝尝!那我能怎么办?只好当场写了张拜帖,等着麓云山放我进去喽。”

  戮天道君淡淡地道:“为何不硬闯?”

  “我硬闯作甚啊?”秋意泊捧着兔腿,一边还繁忙地给肉串翻面:“我又不真是战狂崖的打手,硬闯人家护山大阵,我是来见识见识他们炼出来的法宝的,又不是来抢他们道统的。弄的我跟个邪道似地,听说这麓云山主交友广泛,真要引来一二道友追杀我,我这身老骨头可吃不消!”

  戮天道君平静地说:“恐怕不会。”

  “怎么不会?到时候真有人来追杀我,我怎么办?”秋意泊笑道:“道友神出鬼没的,到哪里去寻你?”

  戮天道君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戮天道君垂眸饮尽杯中酒,世上巧合太多了,那就是必然。一个善于炼器的道君,第一次在北风城外遇见应是巧合,第二次在麓云山遇见,却不见得真的是巧合。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道君境界的炼器宗师?麓云山起得太快,其山主大手笔赠送阳神法宝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稍微一联想,眼前这位还算是符他脾性的老道,大概就是麓云山幕后之人。

  喝完这杯酒,也就差不多该有动作了。

  秋意泊:“嗯?”

  秋意泊忽地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觉得道友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你且莫出声,莫要浪费了我这么好的酒和肉!”

  戮天道君微微一顿,当真没有出声,低头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秋意泊也不与他客气,慢条斯理地该吃吃该喝喝。两个大男人吃一只不算太肥的兔子,再慢也有限度,很快架子上就被吃得只剩下骨头了,秋意泊满意地理了理自己有点碍事的胡须,打了个饱嗝,这才道:“怎么,道友真是战狂崖的戮天道君?今日来杀人来了?”

  戮天道君平静地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秋意泊眉间一动,转而叹息了一声:“这……这可真是啊……太巧了!哎!”

  “可有什么转圜之地么?”秋意泊苦着脸问他。

  “我之前,还欠你一个承诺。”戮天道君道:“就拿来换你的命吧。”

  言下之意,他不插手,他就安然无恙。

  秋意泊摇头道:“那不行,麓云山好不容易才建起来,我若真撒手不管,回头我师祖知晓了非劈死我不可。”

  秋意泊今日嘴里没什么实话,这一句话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他费劲心思把孤舟师祖请过来,如今戮天道君来了,他啥也不管,两手一摊,任由戮天道君把麓云山毁了,孤舟道君非劈死他不可。

  戮天道君微微皱眉:“那你换一个。”

  秋意泊忽地古怪地笑了笑:“要不这般,道友要灭麓云山,大家立场不同,我也不为难你,不管今日麓云山最后如何,你把战云给我杀了,如何?”

  戮天道君抬眼看向了秋意泊,眼若利刃,锋锐无匹,仿佛在问他为何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这还是‘大家立场不同,我也不为难你’?

  他若把战云杀了,今日为何还要灭麓云山?

  戮天道君道:“不可能。”

  秋意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甚至还顺手帮戮天道君倒了一杯,随即一饮而尽:“你说说看,这事儿平心而论,你徒弟错了没!”

  “是他有错。”戮天道君平静地道:“可这世上并非只论对与错。”

  “怪只怪秋长生识人不清,为他人手中利刃。”戮天道君接着道:“今日我折他,也是应当。”

  秋意泊道:“那就是没得谈?”

  戮天道君沉默不语,秋意泊叹息了一声,又笑道:“所以,我家小师叔费尽心思让你亲来,你就没有一点点疑惑吗?”

  紧接着,麓云山飞了。

  是的,在戮天道君的面前,近在咫尺的麓云山倏地腾空而起,飞起来了!

  一圈又一圈的光晕点亮了整座麓云山脉,连带秋意泊此处也有光晕亮起,秋意泊慢悠悠地抬手斟酒,细细地品味着,他微笑道:“既然请你来,自然是有拿下你的把握。”

  果然戮天道君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总算也不是太蠢,他从所有可能性中选择了一种最稳妥的办法——他亲自来。

  毕竟是合道道君,还有比他亲自来更稳妥的法子吗?

  可惜了,秋意泊本想兵不血刃,今日怕是不能了。

  一件又一件的法宝在整座山脉中隐现,一只仙鹤从秋意泊袖中飞出,绕着他在空中盘旋了一周,随即落在了他的左右,亲昵地蹭着他的长袖,秋意泊一抚长须,笑道:“我麓云山乃是外道门派,不善斗法,这真刀真枪的,还是叫它们替了我们吧!”

  “戮天道友,你先闯过了我这万宝大阵,再想后面的事情吧!”

  戮天道君仰头看着高高悬浮于天际的麓云山,再看周围光华万千,或飞禽走兽,或才子佳人,在阵中现身,阳神境界者,细细一数,居然有十位之多!

  戮天道君缓缓地道:“就凭它们?”

  “就凭他们。”秋意泊端坐在了远处,一派的闲适:“道友也不必想着先杀了我,这大阵才是麓云山真正的护山大阵,与我关系是不大的。”

  戮天道君道:“试试就知道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奔袭而来,秋意泊不动如初,两人本就只有几步之遥,可这几步此时却已经成了天堑地壑,戮天道君的身影在这一刹那便消失了去,再有一瞬,他的身影出现在了极远极远的山脉边角处,长风一起,便有一红影杀到,那剑灵一身血色,双目亦是猩红难言,手持一柄铜钱长剑,丝丝缕缕地红线缠裹剑上,妖异翻飞。

  有一把沙哑的嗓子似乎呢喃了什么,但根本不成字句,以戮天道君的耳力根本不必他特意去听,已经将那声音听了仔细,忽地他脑海之中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声铜钱脆响,化作一柄无形之剑,直攻他的神识而去!

  戮天道君舌尖一痛,霎时间清醒了过来,识海之内波涛翻滚,他冷哼了一声,不得不赞一声这器灵确实是有些能耐在身上,怨不得麓云山浑然不惧!

  ——他算是吃下了这个暗亏。

  正当此时,那血色虹光已然杀到,猩红的剑意驱使了天象,浓密的黑云遮天蔽日,天地间仿佛唯有此处煌煌,戮天道君手中金光一闪,一柄纯金之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只听叮叮叮几声,金戈交鸣之声若金风急雨而来,他近乎气定神闲地应付着却邪。

  忽然之间,他骤然看向了秋意泊的方向。

  秋意泊依旧坐在原处,见状举杯相和。

  戮天道君淡淡的撇开了目光——果然来麓云山,吃的亏不止这一个!

  也是应当的,毕竟也是有道君的门派,怎么令天机落入他人之手?麓云山少说在此盘踞近百年……他看,却并非是因为此事,而是他看,麓云山居然当真有道君能在天机上胜他一筹!

  秋意泊老神在在,笑死,这是他的地方,戮天道君抢不过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他如何敢与战狂崖做对?!

  “你在看谁?”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将戮天道君的目光吸引了回来,那猩红剑气刁钻诡异,威力着实惊人,戮天道君平静地与那双血红的双目对视着:“在看你。”

  “可惜。”戮天道君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倏地起了一道灿灿金芒,所过之处,连天地亦为之变色,至刚至烈之气疯狂地吞噬着那乌云腥风,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弦月残日,所向披靡一般的向却邪而去!

  然而这堪称无可抵挡的一击,却落了空。

  却邪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座山峰之上,猩红的人影隐没在金光熠熠的铜钱剑之内,正当此时,那弦月残日忽地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戮天道君身后,戮天道君此时再想躲避,已是为时太晚,那金光横扫之下,只见血芒横飞于天际,戮天道君的身影出现在了另一块巨石之上。

  他的肩头,已经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似乎与秋意泊离得极近,近到了哪怕是个普通人,一低头,都能看见秋意泊桌上摆了点什么——一盘葡萄,一盘石榴,三碟子茶点,甚至一旁还有个美艳的剑灵正跪坐在一旁,将葡萄一颗颗剥干净了,放置在华美的小碟中,供他取用。

  戮天道君也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心中起了一丝波澜——他怎么能这么悠然闲适?

  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尊重吗?

  秋意泊吃了一颗葡萄,摇头道:“道友,我麓云山这大阵,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摆上一万个法宝一起打你啊……”

  哪有这么简单粗暴的大阵啊!那是秋意泊小时候才玩的东西。

  毕竟小时候哪里来的时间学什么大阵。

  如今他都是道君了,一通百通,阵法自然不会跟当年一样了。

  无悲斋为数位道君一同覆灭,秋意泊建这麓云山,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不留下?他这个人,连泊意秋的几把都懒得吃,别说吃亏了。

  天边倏地再变,乌云为青、赤、白、黑、黄五色光华所破,那五色光华在空中一旋,霎时间天地为之一划为五,青为东方青龙,赤为南方朱雀,白为西方白虎,黑为北方玄武,黄为中央麒麟,五神兽在同时间破云而出,身形之浩大,甚至将此方天空盘踞的分毫不剩!

  戮天道君向来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慎重之色!这五方神兽不同凡响,应是五位阳神器灵,若是普通五个阳神道君,或许戮天道君还不放在眼中,可这五方神兽不知为何,让他心中莫名警惕万分!

  秋意泊唇畔笑意不减,瞧着还是一副饮酒作乐的老者模样,若不是他目光深邃,旁人还当是遇上了什么乐善好施的仙人。他也看着那五方神兽——其实嘛,是看着怪唬人的。

  戮天道君真正需要防备的是他,是他在操控这五神兽。

  秋意泊不想再拖下去了,抓戮天道君一事,一定要快——打多了,打坏了他们家的花花草草那可太难受了。毕竟当时他也花费了不少心思来构建了不少风景,总不能说麓云山宗门里是钟灵毓秀、璇霄丹阙,到了外面就穷山恶水了吧?

  再者,秋意泊还是想跟戮天道君谈一谈,他无意将战狂崖收入囊下,他麓云山人手都不够了,哪有功夫去管战狂崖?总不能说‘走,灭了战狂崖’吧?那他麓云山成什么了?邪道份子啊?

  所以最好还是能怎么来的就怎么把人送回去。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一滴酒水自盏中飞出,在朴素的小几上陡然拉伸,错落纵横于矮几之上,秋意泊一指落,五兽霎时成阵,以五方之势将戮天道君围剿其中,只听龙吟之声传来,龙首含剑,向戮天道君横扫而去!

  戮天道君自然不惧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剑,可在这一瞬间他便察觉到了不妙,高天之上法则异轨,重重加覆于他之身,这本是一个纵跃之间便可避开的剑,可他每一寸都变得异常艰难,犹如深陷泥潭,越是挣扎,就也是动弹不得。

  一滴酒液落在了矮几之上,化作白子,也正在此时,戮天道君周身气势一变,剑意冲天而起,居然硬生生将天道法则劈了个粉碎,他本人也借此从中甩脱而出,长剑一甩,剑气便要直取龙首!

  秋意泊有些讶异,随即又转化成了更深的笑意——原来,天道法则不光能掌控,还能破去。

  这就是合道之力吗?

  合道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境界呢?

  秋意泊甚至还有功夫想着这些——算啦,不如先抓下了他,再慢慢想。

  极远之处,有人淡淡的看了过来,秋意泊知道那是谁,双方的神识在高天之上互相触碰了一瞬,秋意泊的意思是:师祖,放心,我能搞得定。

  孤舟道君的意思是:小心,别死了。

  孤舟道君的神识与秋意泊一错而过,转而涤荡四方,麓云山被秋意泊掌握的水泼不进,却不代表着周围就没有人了。

  麓云山动用万宝大阵,这样大的威势,这样大的阵仗,又有戮天道君在此,别人或许太远了不知道,但又怎么瞒得住本界道君?

  孤舟道君甫一出现,周围的天道法则就松动了许多。孤舟道君在警告他们,看可以,若想趁机做些什么,便要掂量着来。

  青云剑宗中,有一名温柔如水的白衣道君有些愕然地看向了卓丰道君,随即笑道:“卓丰,若非你在我面前,我还当是你。”

  卓丰道君微微垂首:“师叔过誉了。”

  这白衣道君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道君,男的便是玄机道君,能叫他站在身后执弟子礼的,这白衣道君的身份也不必多猜了,正是本界第二位合道道君,碧珑道君。

  而另一位道君自然就是璐琳道君了。

  碧珑道君道:“不可太过自谦。”

  碧珑道君与卓丰道君之师有旧,故而卓丰道君亦是执晚辈礼。他认真地说:“此人我虽未与他交过手,这半月来也算是接触过一番,此人剑意犹在我之上,若非麓云山有事,我早已寻他切磋去了。”

  碧珑道君笑道:“麓云山的事,也不见他插手。”

  卓丰道君想到了什么,黑着脸说:“就是他肯,秋山主恐怕也不愿意。”

  “怎么,难道秋山主还能挟制这位道友不成?”碧珑道君问道。

  卓丰道君:“……那是他师侄。”

  碧珑道君那张微笑如水的面孔愣了一下:“……啊?”

  玄机道君低声道:“那位据说就是夷光真君的师傅,也是秋长生的师侄。”

  碧珑道君弄明白了其中关键,笑着摇头道:“哎,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弄的这般宝贝。”

  一个化神给阳神道君,而且是这般举世无双的剑修做师叔,亏那位老祖做得出来。卓丰道君没说太多,他觉得关于夷光真君给秋少爷削果子这种事还是别说了比较好。

  不然很容易给碧珑道君造成一些震撼。

  麓云山。

  有了孤舟师祖帮忙,秋意泊压力大减,能更专注地对付戮天道君了。戮天道君忽地只觉得方才还破碎了一地的天地法则此刻又如同蛛网一般层层叠叠的铺展而开,将他困得犹如网上蝴蝶,只能垂死挣扎。

  秋意泊一手微抬:“疏狂,去试试。”

  疏狂剑啼鸣一声,化作一道白影飞入了云端,秋意泊还跟个老妈子一样提醒道:“小心点,别折了回来。”

  云丛之中,有一声啼鸣传来,似乎是在回应他。

  但仔细一听,好像是‘你烦死了!’的意思。

  秋意泊唇畔笑意愈甚,好吧好吧,他也知道他自叩问炼虚合道之后鲜有动手的机会,疏狂剑、却邪剑都跟着他一道吃吃喝喝玩玩,要不是秋意泊还有点讲究,不然它们几个剑灵可能触碰的最多的是什么兔子血、鹿血之流的。

  疏狂剑一出,五大神兽自觉让出了一方天地,戮天道君正被那五大神兽纠缠得压力不清——哪怕因为他们只有阳神境界,对他而言伤害没有那么大,但就算是细如发丝的伤口多了,也是要烂的,更何况并不止细如发丝。

  此时压力骤然减轻,抬眸便见方才见过的那只仙鹤于天际遨游,他眯了眯眼睛,此剑灵能常伴于那人的身边,定然不凡。忽地只听一声铮鸣之音,天地之间风云突变,云海繁星骤起,那五色光华在这一瞬间被吞噬殆尽,而远比那五色光华更为绚烂的剑芒如群星闪烁而起,繁星之间似乎也为剑芒所链接,组成了一张玄妙无极的剑网,自九天之上笼罩而下!

  戮天道君神色骤变,他周身陡然出现了无数剑轨,无数有形无形的剑轨凝聚如潮,向天而去狂扑而去!

  秋意泊仔细地看着那些剑轨,当这些剑轨终于凝结在一处的时候,秋意泊才看清那是无数无形之剑!那剑许是剑气,许是剑意,亦或者是天机,它们变幻莫测,它们势不可挡,冲向天空之时,横扫了目之所及,目之不可及的一切!

  乃至每一缕灵气,每一寸空间!

  天地间金白二色对撞在了一处,光耀灿灿,煌煌难言,秋意泊眼中的这无比绚烂的一幕已然令一切都退去了颜色,这一剑,演尽了无穷奥妙!

  他面前矮几白子骤然自动,成合围之势,将其中黑子绞杀!

  秋意泊目中有青光一闪而过,他很难清楚的告诉别人,他学会了什么,只是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掌握了一些什么,酒盏之中又有一滴酒水凭空飞起,落于矮几之上,化作一颗黑子,黑子与黑子之间连成了一条长龙,也在此时,笼罩于整座麓云山的万宝大阵也动了起来,它们各自绽放出了光华,这些光华笼罩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戮天道君一剑为之破去的、毁去的,皆为秋意泊所填充、所掌控!

  金白浪潮发出轰然巨响,剑意横飞之下,激起了无数水汽,白雾随狂风在麓云山脉中盘旋着,秋意泊低眉浅笑——论剑意,那他确实打不过戮天道君,但他为什么身在主场,高居万宝大阵之中,他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去攻戮天道君的长处。

  应当反过来才是!

  整座麓云山在这一瞬间为法宝的华光所吞噬了去!

  ……

  玄机道君等人此刻看向麓云山,只能看见一片迷雾与偶尔隐现的华光,就如同一只巨大的碗,倒扣在了整座麓云山脉之上。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

  碧珑道君见此,叹道:“麓云山,有高手在。”

  “戮天道友,输了。”

  ……

  光华散去,秋意泊笑眯眯地走上前,拿了跟绳子将戮天道君五花大绑了起来——仪式感,总要有,虽然通常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提着戮天道君回了麓云山主峰,将戮天道君扔在了椅子里,并拱手道:“师祖……”

  孤舟道君这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秋意泊又哭又闹的要他来替他出头,结果他自己就把人给收拾了,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是做什么。不过秋意泊一届阳神,若不是他无意,今日便能将戮天道君当场击杀,也不算是不能夸了。

  幸好凌霄师兄不在此处。

  孤舟道君淡淡地想着,正想着能听一句幸不辱命,就见秋意泊扑了上来,满脸难过的说:“师祖,他欺负我!”

  孤舟道君平淡地说:“一剑杀了他。”

  孤舟道君可不像是秋意泊这样光嚎不做的人,言语之间剑气已经到了,秋意泊立刻拽了一把戮天道君,戮天道君好歹是避开了致命一剑,但大腿上被开了个血洞。

  秋意泊看了一眼,幽幽地道:“师祖,你是不是对砍人大腿有什么爱好?”

  说罢,还未等孤舟道君有什么回应,秋意泊已经拽着戮天道君跑了——笑死,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被砍吗?

  他就是想,也没那么个福气——看了这么久,也该上门了吧?

  远处群山若隐若现,淡青色的雾气在山间萦绕,犹如流动的烟,如慢跑的马,如长着翅膀的精灵。阳光此时照耀大地,雾气却没有散去,反而随着水汽的蒸腾一直翻滚不休。

  云海之中,群山露出了个半圆的头颅,一座又一座,像是广茂大海中的浮岛,又像是云中的仙府,随云而流,随风而走。

  溪水淙淙,山草莽莽,从群山之中钻出的溪流们逐渐汇聚成一条小河,小河又蜿蜿蜒蜒地一边滋润着土地一边奔向更远的远方。

  耀眼的金光落在河面上,整个河面都在闪闪发光。无人知道河流经过了哪里,又见到了什么样的风景,最后才变成这般令人赞叹的模样。

  众人一进这麓云山,才发现麓云山居然在方才一战中分毫未损,甚至灵气充裕,更胜以往。麓云山山门处,有一剑灵含笑道:“涂朱恭迎各位道君,山主在内等候,还请移步。”

  众人随着剑灵入内,见其中移步换景,神霄绛阙,譬如人间仙境,来往弟子虽不多,却举步从容,怡然自得,见了他们也不过是行礼问安,毫无怯色。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这麓云山的主峰,山主所住之处,泉园。

  玄机道君看着这两个字,神色复杂。

  剑灵道:“请。”

  众人这才入内,一入大堂,便见戮天道君倚在椅中,人事不知,而那位大名鼎鼎地秋山主,如今正懒懒散散地坐在主座,一旁器灵来往侍候,皆是阳神境界,一眼望去,竟然有七八位之多!

  秋意泊懒散地说:“不知各位道君陡然造访,所为何事?”

  碧珑道君微笑道:“你就是传闻中的秋长生?果然是一副好相貌,不怪战……”

  他话还未说完,一旁涂朱喝止:“还请道君慎言!”

  碧珑道君果然不再继续,只是道:“是在下失礼。”

  碧珑道君身后的玄机道君与璐琳道君都露出了不忿之色,却无人敢动手——戮天道君堪称是本界战力第一,却在半个时辰内‘好好的’坐在了这里,又有谁敢再动手?

  卓丰道君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云影道君小声道:“我能坐伐?”

  秋意泊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想了想,没敢坐。

  秋意泊也跟着笑了起来,带着一点慵懒地不在意,“无妨。”

  他一指轻轻叩了叩桌子,转而看向涂朱:“哎,你看,果然做什么都要有些实力,前些日子玄机还在对我大呼小叫,如今他师傅对我却十分有礼。这人呢,就不能装,还是摊牌吧。”

  他接着道:“这一声‘在下’,本少爷可不敢当。”

  他抬眸看向了碧珑道君,眼中尽是轻蔑之色。:,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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