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贱妇的确不知。”

  面对如此压抑的气氛,老鸨心中又是一紧,额头也是渗出一抹冷汗,方才开口道。

  “不知?”

  “一个卖身的妓女,骗了当朝四品官员二千多两银子。”

  “那你以为,你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知情’,便可将此事化为乌有?”

  朱棡边说边悠悠然拿起一旁的茶杯,语调虽轻,却字字透着不容小觑的寒意。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本公子,伱不知道马南山乃朝廷的四品工部主事吧?”

  常茂也是坐在朱棡的身边,方才语气玩味的看向老鸨道。

  马南山的性子,就注定藏不住什么事情。

  所以老鸨不可能不知道,马南山乃是朝廷命官。

  “朝廷四品官员为悦香楼的妓女赎身,而你身为老鸨,还能让人从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并且顺走马南山二千多两银子,你觉得本公子相信么?”

  顿了顿,常茂又是猛地一拍桌子,一声巨响,桌面猛然震动。

  伴随着木料细微的声响,空气中的紧张感骤然升温。

  常茂方才看向已然挥汗如雨的老鸨,冷哼道:“还不从实招来!”

  对此,老鸨身躯又是一颤,面色霎时失去血色,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惧之色。

  很显然,面对这般通天彻地的权势,即便是朝廷重臣都难以招架,更何况一个区区的老鸨。

  “是生、还是死?”

  朱棡漠然的声音,又是响起。

  “死。”

  此言一出,老鸨全身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气力,瘫软的姿态透露出她内心的恐惧之色。

  “嗯。”

  朱棡轻轻点头,眼中升起一抹了然之色。

  跟他猜想的一般无二,马南山的那个老相好,的确是死了!

  毕竟身为贱籍且沦落妓院的妓女,岂能逃得出妓院的掌控?

  所以这个妓女,不是死,便是被妓院卖出了应天府。

  “可你就不怕得罪马南山?”

  常茂倒是有些想不明白的看向老鸨。

  马南山好歹也是朝廷的四品官员,而且还是根正苗红的淮西开国功臣一党。

  那这老鸨怎么敢杀了马南山的老相好,还私吞了马南山为老相好赎身的银子?

  这里面,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点诡异?

  “回公子,自然怕。”

  老鸨又是苦笑着抬起头道:“毕竟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我们这种风尘女子。”

  “既然怕,那为什么要杀?”

  面对老鸨的苦笑之色,常茂皱起眉头道。

  “公子,贱妇虽然是风尘女子,但也明白什么是可为可不为。”

  “只是面对那等滔天的权势,贱妇纵然有万般的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说话间,老鸨的脸上苦涩更甚,方才继续道:“毕竟您与那位贵人,贱妇得罪不起,可是那位,贱妇也得罪不起。”

  “所以这其中,还有别的牵扯?”

  常茂的眉头越皱越深道。

  “嗯。”

  老鸨轻轻点头。

  纵然给老鸨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触怒大明律,更不敢为了银子,而得罪身为朝廷四品官员的马南山。

  “是谁?”

  朱棡抬起眼眸道。

  “当朝胡相国之子,胡桐。”

  老鸨深吸一口气,方才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原来是胡惟庸之子,胡桐夜宿悦香楼,失手间错杀了马南山的老相好。

  事后,胡惟庸还专门差人送来五百两纹银,并且警告悦香楼,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要明白。

  而面对胡惟庸的权势与威胁,区区悦香楼又能如何?

  所以只能对外谎称,马南山的老相好卷了银子跑了。

  至此,这件事才算是瞒了下来。

  但谁能想到?朝廷竟然还在追查这件事?

  甚至还引起了皇室的注意。

  毕竟这声“孤”,普天之下,能以此自居者,唯有大明王爵。

  “原来是胡桐这个草包。”

  常茂听完以后,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且言语间,闪过一抹鄙夷之色。

  绝顶聪明的胡惟庸,几个儿子都是草包。

  特别是这个胡桐,顶着他爹胡惟庸的名头,私下里没少干欺男霸女的勾当。

  但摄于胡惟庸的权势,还有其淮西的身份。

  应天府官员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生怕得罪了胡惟庸,引起这个右相国的报复。

  但谁能想到,这个一向嚣张跋扈的胡桐,这次却惹上了他爹胡惟庸都惹不起的存在。

  “是否属实?”

  朱棡倒是依旧淡然的看向老鸨,声音里不带丝毫波澜。

  “回大人,贱妇所言,字字出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老鸨急忙俯下身子,额头触地,又是连连叩头。

  这也是老鸨活命的唯一机会。

  “市井小民,得罪不起当朝权贵,孤能明白。”

  “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可以酌情发落,此事以后,悦香楼便别再开了,可明白?”

  朱棡轻轻点头,便是道。

  “贱妇明白,叩谢贵人大恩!”

  老鸨嘴角苦涩,但心里也明白,能活命已经是这位最大的恩赐,便是哽咽谢恩。

  “常茂,抄没悦香楼,孤交给你。”

  朱棡转头看向常茂道。

  “微臣领命。”

  常茂起身,抱拳道。

  “毛骧。”

  朱棡又是转身看向毛骧,轻声道:“持孤王命,应天府上下,所属官员,凡参与此案者,严查。”

  “毛骧遵命!”

  毛骧心中一凛,便也是躬身抱拳。

  “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可不从权。”

  “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

  “百官哭,总好过百姓哭。”

  “所以,孤就是要惩处这些人,孤要让天下的百姓看看。”

  “我朱家的天下,没有贪官墨吏的容身之处。”

  朱棡大袖一甩,缓缓起身,眼中满是冷厉之色。

  闻言,不管是青楼女子,还是锦衣卫都是齐齐看向朱棡。

  眼中泛起种种复杂的情绪,似喜悦、似惊愕,似振奋,更有难以言喻的期许。

  “那相国府.”

  但毛骧又是欲言又止的看向朱棡。

  “怎么?孤只能打苍蝇?”

  对此,朱棡冷厉的眼眸扫向毛骧。

  “卑职妄言,还请殿下治罪!”

  毛骧的瞳孔猛缩,便急忙看向朱棡单膝下跪。

  刚刚的一瞬间,一股杀气自朱棡周身浮起。

  “锦衣卫办差,不问缘由,你不明白?”

  朱棡清冷的声音,又是响起道:“责令锦衣卫镇抚司,抓,一个不饶,孤王亲审,若有胆敢包庇者,以同罪论。”

  “卑职遵命!卑职这就去办!”

  毛骧躬身领命,便是匆忙离开了悦香楼。

  这一步踏出,整座应天府,彷佛惊雷乍响。

  就连空气之中,也是已经弥漫起一丝血雨腥风的气息。

  而朝堂之下的暗流涌动,不知又是多朝臣,将在这场风暴之下倾覆。

  “常茂,悦香楼若有想从良者,可让其从良,至于安身之处,京都忆江南,可为安置之所。”

  话罢,朱棡又是袖袍一甩。

  此言一出,悦香楼内,一时之间,寂静无声,唯有朱棡的话语,在空中回荡飘落。

  即便是悦香楼中那些久经风霜、习惯了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眼中也是升起一抹希冀之色。

  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托身烟花巷柳,谁愿成为不知廉耻的风尘女子?

  而每一个看似轻浮的笑容背后,或许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与无奈。

  毕竟这就是她们生来的命,将她们紧紧的束缚。

  但此刻,朱棡的声音响起,就如同一缕温柔的春风,轻轻吹散了她们心头的寒霜,还有不堪的过往。

  霎那间,眼前这些艳丽的风尘女子,眼眸之中泛起了层层水雾,晶莹的泪珠在眼角徘徊,最终缓缓滑落。

  只见她们,有的低头拭泪,有的相拥而泣,更有甚者,直接跪倒在地。

  彼时,哽咽与抽泣交织成一片,打破了往日脂粉掩盖下的宁静,揭露了她们内心深处真正的脆弱,还有喜悦。

  而她们也听过忆江南,哪里没有强买强卖,也不会逼良为娼,更是风尘女子唯一的清净之所。

  “走吧。”

  朱棡看向眼前这一幕,轻叹一口气,便是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悦香楼。

  只是这转身的瞬间,更是坚定了朱棡改革户籍制度的决心。

  但想想,还真是可悲又可笑。

  毕竟有人终其一生,都想摆脱风尘女子的身份。

  但也有人为了贪慕虚荣,自甘堕落,沦落风尘之中。

  “贱妾叩谢殿下大恩大德。”

  “愿有来世,贱妾自当结草衔环,为殿下当牛做马,以报殿下大恩!”

  随后,望向朱棡的背影,悦香楼之中的女子,纷纷跪下,眼中噙满了感激的泪水,又是连连叩头。

  声音一时之间,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当朝右相国胡惟庸府邸,大批锦衣卫闯入其中,抓走了胡惟庸的次子胡桐。

  并且应天府上下,诸多官员,乃至于应天府尹,朝中大臣都被抓进了镇抚司。

  而人还在坤宁宫的朱元璋、朱标,也是得知了这一消息。

  “老三这不是胡闹嘛,这个时候,怎么能对胡惟庸动手?”

  朱元璋将锦衣卫呈上来的奏章,一把合上后,方才看向朱标道。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于江南、浙江一带实施,且没有遭受士绅富户的反扑,胡惟庸的功劳最甚。

  所以暂时,朝廷还不能动胡惟庸,即便是有证据,也不能在此时杀功臣,不然会寒了臣子的心。

  可偏偏,朱棡就在这个档口,命令锦衣卫闯入相国府,抓走了胡惟庸的儿子。

  那即便是胡惟庸的儿子,错手杀了人,也不该如此兴师动众,于公于私,面子上都得过去,毕竟要为大局着想。

  “爹,你就放心吧,老三做事一向张弛有度,而他既然敢这么干,就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朱标在翻阅奏章以后,倒是看向朱元璋宽慰的笑了笑道:“反正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就让老三折腾吧,而且有您在,这大明的天下,乱不了。”

  “陛下!”

  可不待朱元璋说话,殿外便是传来一道粗矿的声音。

  使得朱元璋与朱标的目光,齐齐投向门口。

  “陛下,圣躬安。”

  只见,鄂国公常遇春、魏国公徐达、还有前些时日回朝的宋国公冯胜齐齐踏入殿中,并且看向朱元璋行礼道。

  “朕安。”

  朱元璋随意的摆了摆手。

  “老哥哥,走,今天兄弟们请您洗脚!”

  见过礼以后,常遇春便是快步走到了朱元璋的身边,然后在朱元璋疑惑的目光下,拉起朱元璋的手,就要朝门外走去。

  “洗脚?”

  对此,朱元璋的手微微用力,便是拖住了常遇春,方才疑惑道:“洗什么脚?”

  常遇春今天抽的哪门子风?

  还有徐达与冯胜,这一脸兴奋是什么意思?

  就为了洗脚?

  这不对吧?

  “应天府最近开了一家店,取名忆江南,而里面的清倌,可谓是茶琴双绝。”

  “还有洗脚按摩,啧啧,老哥哥,你绝对会喜欢的。”

  常遇春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言语间满是兴奋之色。

  话罢,常遇春便是又想拉着朱元璋出门。

  只是他们都未曾察觉到,忆江南这个名字刚一响起,身旁的朱标脸色微妙地变幻,更是忽明忽暗。

  毕竟忆江南最大的头目,便是站在他们面前的朱标,还有坐在镇抚司的朱棡。

  “不过是烟花柳巷,假借风雅之名。”

  不过朱元璋却是挣脱了常遇春的手,然后摇了摇头道:“咱没兴趣。”

  闻言,朱标顿时松了口气,只要朱元璋不去忆江南,那忆江南,他们两兄弟还能再瞒一阵子。

  毕竟忆江南之中的许多书画珍宝,几乎有一半都是朱元璋赐给朱标与朱棡的。

  所以朱元璋一去忆江南,必定会露馅。

  那朱棡朱标两兄弟,岂不是要炸?

  “老哥哥,忆江南可不是烟花柳巷,附庸风雅的青楼可比。”

  “您就放心跟我们去,绝对包您满意。”

  眼见常遇春劝不动朱元璋,徐达这才拍着胸脯的看向朱元璋笑道。

  “不信,您问冯胜。”

  常遇春又是指了指冯胜道。

  “老哥哥,咱们去喝喝茶,享受享受。”

  对此,冯胜也是果断点头笑道。

  “真这么有意思?”

  看向自家的这些老兄弟,朱元璋的眼中也是升起一抹意动。

  “老大,换常袍,咱们出宫转悠转悠。”

  随后,朱元璋便是看向朱标招了招手。

  “完了!”

  面对明显心动的朱元璋,而且还是常服出行,朱标心中叹了口气。

  这一把算是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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