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安原本准备离开黑德维希的住处,可是当下,他正随意坐在地上,徒手扭动木板凳松动的螺丝,撕扯上面浮起的木屑,来回拨动着。

  多么充满生活气息的动作啊!

  他不由得放松了起来,拿起黑德维希的烟,用力抽起来,这感觉还真不错。

  如果门外没有人的话。

  有人不要紧,在这年头,黑夜入室抢劫可太正常了,尤其今晚还那么乱,那群零元购的家伙,没准瞧见商店里的东西已被洗劫一空,就开始打起来居民的主意。

  但,门外站着的,是个“重塑者”。

  “黑牙”已死,不可能是他。

  难道是“牧羊人”?

  应该不能。

  “牧羊人”如果真想做什么,一定会带领新一波“二十三”大队,破门而入,根本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就像他在离开下水道后,忽然突破第二阈值,操控起那么多的“羔羊”,主打的就是出其不意。

  那还能有谁?

  不会是找黑德维希的吧?

  正当格里安思索时,咣当——

  墙上的燧发枪掉落,砸到地上,令本就不稳定的桌子剧烈摇摆,仿佛要散架一般。

  没晃几下,桌子下方的钉子也也随之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打着转,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个腿脚灵活的昆虫。

  而后,那些摆放规整的玻璃罐噼里啪啦掉落,无数片细小的玻璃片在空中四散飞舞。有的飞向了墙角,有的则落在了地上,更多的,则被黑德维希的衣服接住了。

  黑德维希看了一眼,却没兴趣去捡起来。

  那些漂亮的瓶瓶罐罐很多都是他从工厂偷偷带走的,他工作的地方是个烧制玻璃瓶的工厂,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顺走一个瓶子,久而久之,都快攒下了一面墙。

  这让他对玻璃瓶的珍惜程度直线下降。

  反正工厂里有的是,碎了刚好继续偷新的。

  他要做的,是盯着雅各布·巴斯恩,

  天知道这原本准备离开的人,怎么就忽然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替自己修理起了板凳。

  但,这家伙肯定有合适的理由。

  “没事,只是钉子松了。我家的东西就是这样,就算我好好钉钉子也会经常掉下来。可能是墙体太虚,一点点晃动就会掉,有一次,只不过是我家门口路过了一辆牛车,那牛跺脚的力度大了一些,差一点把我墙上的东西都弄下来。”

  “那您就不应该放在墙上。”尤其是枪械。

  “那我没地方放啊,难不成放您家里?”

  “您家的各种东西都挺松动的。”格里安答非所问。

  他还没想好怎么提醒黑德维希,是暗示,还是低声告知。

  如果黑德维希问起来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应该怎么回答呢?总不会能把自己能感知到人类灵魂状态的能力告诉他吧?

  格里安能感知到周围人灵魂状态的距离十分有限,在进行了外改造之前,他必须要看到当事人,才能清楚对方究竟是普通人,还是沾染着魔鬼的气息。

  自从外改造成功以后,他不仅能知道“重塑者”的灵魂是何种模样,还能在一小段距离当中——估计是一米左右——能感受到有没有“重塑者”。

  格里安好奇,如果未来有机会,弄到一整套魔鬼器官,那么,对灵魂的感知距离是不是能继续拉长。

  还有就是杀人获得哲人石的能力。

  当然,这都是后话,他目前的全部计划都得等到了新大陆再执行。

  “黑德维希,您是一个人住吗?”

  “是啊,我这辈子,几乎都是一个人住的。”

  “也是,您这就一个卧室,也没办法住两个人,除非你们睡在一张床上,嗯……这也不是不行。”

  “我不习惯跟别人住在一起。”黑德维希没在目前的对话中听出潜台词,“虽然我的床很大。”

  或许是黑夜的缘故,以及雅各布·巴斯恩这熟悉的脸,黑德维希有种遨游在酒精海洋中的感觉,光晕模糊了视线,墙上的斑驳仿佛是一副明艳绚丽的画,他甚至觉得房子在慢慢向下凹陷,扭曲。

  不知为什么,他再一次产生了这个国家迟早会沦陷的念头。

  这是一种直觉,但他并不想深入思考其中的缘由。

  事实上,只要一朝这方面想,他的头就疼得厉害。

  他知道,他的预感是准的,就像送朋友去服兵役时,他就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一样。

  “我无法习惯枕边还躺着一个人,”黑德维希说,“哪怕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无法跟他在一张床上打滚,玩枕头大战都不行,这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但如果有一天,我进监狱了,那就不得不跟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吃喝拉撒都在一起。想想就恐怖。”

  “监狱的环境还是很看运气的。您也许原本是住单人间,然后在某个时刻,又来了一个狱友。等过了一阵子,正当您跟新狱友聊的甚欢的时候,你们俩忽然发现,狱警正在阴郁地站在栏杆后,看着你们。”格里安轻微地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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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方索啊,你出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厅长说。

  “好。”

  “等一下,你去把昨天那个‘羔羊’带过来,我有一些事需要问他。”

  “雅各布·巴斯恩带回来的那个?”

  “对,我记得他是卖面包的。去吧。”

  目送阿方索·麦考林离开,厅长长叹一口气。

  他揉着太阳穴,试图让疲惫不堪的大脑得到一些休息。他再次拿起来自柏霖的信,如同吃了一枚苦药,苦涩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越是看着最后一行微小的段落,眼睛就越来越模糊,仿佛随时都可能陷入沉睡,

  【有兴趣成为重塑者吗?】

  【有一套很适合您的魔鬼器官。】

  【期待您的回信。】

  这绝对是皇帝的意思。

  “哎……这一天还是来了啊。”

  厅长只面见过皇帝克莱芒三世两次,两次接触下来,他觉得皇帝跟军营里那些喜欢掌掴下属的指挥官差不多。

  区别仅在于,指挥官们永远都是一副死人模样。而皇帝则像是童话故事中,主角那慈善的外公。

  笑里藏刀的暴君?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位皇帝。

  “暴君”这个词如果在以前或许还能成立。可现如今,几乎每个有点权力的人都是这样,尽可能得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中,给人添麻烦。

  在阶级已经停止流动的上层,这种现象更是严重。

  有时候,厅长很想告诉阿方索·麦考林,与其活在这宛若死水的社会架构中,不如跑去新大陆,在那里,拥有着大把机会。

  厅长估计着,阿方索·麦考林只会回复道:“我只是想成为一个男爵,像您一样。”

  普通人想成为男爵是有可能的,但是,大概率获得的也只是一个终身贵族职位,而不是世袭贵族,厅长就是一个终身贵族,他的孩子没办法继承他的男爵爵位。

  但或许,即便是这样,阿方索·麦考林也愿意。

  【有兴趣成为重塑者吗?】

  【有一套很适合您的魔鬼器官。】

  【期待您的回信。】

  厅长反复阅读着,专注程度一度超越了皇帝对科隆教廷的看法。

  “哎……本来以为还得再等几年,怎么就这么快啊。”

  厅长不想成为“重塑者”,他一直想要逃离成为“重塑者”的命运。

  在成为帝国男爵前,他根本就不知道,“重塑者”的水有多深。

  有时他在想,帝国皇室对魔鬼改造的研究,是不是比科隆大教堂还要先进。

  而且虽然皇帝只是说,要等到科隆这边把事情闹大了再处理,可是厅长怀疑,城里绝对有了很多皇帝的眼线,正在记录接下来发生的每件事。

  他身为厅长不知道科隆教廷到底在图谋些什么,可皇帝那边,很有可能知道。

  并且想让科隆教廷先一步实验。

  而后根据科隆教廷这边的数据,继续执行。

  他再次看向了信件的前面。

  【不要轻举妄动,等到科隆教廷把事情闹大以后,这将会是彻底根除教廷的势力的绝佳时机。至于你担心的伤亡人数,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皇帝啊……您是一点都不在乎科隆人的性命啊,如果有一天,您的某个计划需要牺牲柏霖大部分人的性命,您也会像现在这样果断吗?”

  早在开始怀疑走私黄金有问题时,厅长就经常给柏霖那边写信。

  而墙花之夜发生后,他更是快马加鞭,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说了出来。

  没想到,得到的是“别管闲事”这种答复。

  他甚至准备好了鱼死网破的方法,他可以去找“产婆”安冬妮达·阿列克谢耶夫娜,通过她联系上其他潜伏在科隆的俄帝人,乃至俄帝的间谍。

  通过与俄帝的间谍们联手,去阻止“二十三”后续的行动。

  无论怎么说,他都得保护下来这里的人。

  但是现在,皇帝把一切的打算都灭绝了。

  或许对于皇帝来说,目前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大把的机遇等着他们。

  在政治派系那段令人丧气的休战期间,大家都在收集潜在的攻击材料,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双方手里都掌握着大量的军事力量和实验数据。

  “厅长,我把人带到了。”阿方索·麦考林推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昨晚被雅各布·巴斯恩带回来的“羔羊”一脸茫然,他走路时,右腿悬空,左腿弯曲,拐杖支撑着他的身体。他的动作缓慢而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上。他的身体在颤抖,汗水不断从他的额头上滑落。

  昨天时候,他觉得自己其实没有这么严重,到了今天,他虽没有直接出血的伤口,却浑身异常疼痛。

  “厅长您好,我叫罗兰·施瓦茨,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您也姓施瓦茨?”

  厅长对这种跟他不构成上下级关系的人,一般还是会使用敬语。他本来应该自己去病房问他问题的,可皇帝的回信令他心力憔悴,一步都不想走。

  他把椅子搬到死里逃生的罗兰·施瓦茨身边,命令阿方索·麦考林去拿点咖啡。

  “是啊,施瓦茨这毕竟是个大姓,我觉得下城区有四分之一的人都姓这个。”

  “昨晚的情况,您简单形容一下吧。”

  “啊,好的。”

  罗兰·施瓦茨瞄了眼正对面的“熊三”,看到他的情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是‘二十三’的成员,袭击下城区的主力军。”

  似乎是看出了这卖面包的小子的心思,厅长直接点出了那人的身份,让面包小子稍微放松一下。

  果然,面包小子收起了怜悯的目光,仔细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四天前的那次,我只是听到了建筑物坍塌的声音,等到早上一起来,发现全部都塌陷了,其实那时候,邻居们还说,会不会波及到我们这边,我还说不能,但没想到,昨天晚上,宛若军队般的人,好多人,真的好多人,人,枪,炮,车,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他们几乎是奔着推平下城区而来的,像我这样的‘羔羊’,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全部绞杀,但是我周围还有一些‘使徒’,他们却是被带走了,我能逃出来,还是多亏了我有一个‘使徒’朋友……”

  “所以您是能确定,他们会将‘使徒’抓走,对吗?”

  “对,而且我还听到,他们其中一个人说了什么,‘克劳迪娅’‘重塑者’‘融合’‘核心’,我听得断断续续的,有三人追杀我,我根本没有仔细去听。”

  “您说什么?三个人?”

  梅迪瑞克·麦考林这小子说的是两个啊。

  “昨晚,来抓我的应该是三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跟巴斯恩先生假意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两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另一个人觉得应该离开。”

  厅长眼睛瞄了眼仍在昏迷的“熊三”,街道图浮现在脑中。

  那三人从梅迪瑞克·麦考林家那边来的,那有没有可能,其中一个留在了梅迪瑞克·麦考林家?

  他家应该没什么能套出线索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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