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大行令李息的府邸。

  李息以前是个将军,但在九卿的位子上坐了好几年,以前的武将干练之风,已经被磨炼的圆滑。

  此刻。

  他手里把玩着茶盏,视线低垂,说话的嗓音很有质感,“你们怎么不去找李广?”

  “李广与李姬不和,而且他冲动鲁莽,不足与谋。”下首的文士直言不讳道。

  李息笑了笑,不置可否,“呵呵,老夫比之李广,好不到哪去,你们厚爱了。”

  儒雅文士面不改色,“厚爱也好,抬爱也罢,大行令都被陛下逼到了李姬一方,不是吗?”

  “争储、争储,大行令不想,也得争!”

  听到这话。

  李息又笑,“到底是和卫氏争,还是与太子争……呵呵呵。”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笑容里多了些疏离。

  下首那位文士见状,认真言道:“与卫氏作对,和与太子宫作对何异?”

  “你与卫氏争,我们以为当今太子无仁君之相,要与太子争,伱我本就是一路……”

  “且慢!”

  李息伸手打断他,“是不是一路人,另说,老夫今天只是做个中间人!”

  文士见他油盐不进,皱了皱眉,不再多言。

  不一会儿。

  密室外响起沉闷的声音,“家主,宫中的客人到了。”

  “进。”

  得了应话,房门才被推开,一个笼在兜帽下的人进来,瞧身形、衣着,是个女人。

  不等女人站定,李息就起了身,朝文士那边介绍了一句:“这是东边来的客人。”

  “是个两千石之家的公子,至于他还代表哪些郡守、县令之家,先前他说太快,老夫全都没记住。”

  说着。

  李息又看向文士,介绍起另一方的身份,“这位是李姬的贴身女官,信任方面绝对没问题!”

  “老夫不打扰了,你们谈。”

  他说走就走。

  等密室内只剩下两人,女子解下兜帽,露出一张娇小可爱的脸蛋,轻声道:“阁下传信有要事相商,与我说便是,颖儿自当转告……”

  ……

  相信颖儿,准没错。

  “是哪几家?”

  未央宫,靠近沧池的一处花园小径内,李姬的贴身女官将一张纸条交给太子,刘据。

  “具体是哪几家,奴婢都记下了,还有一些对方说的笼统,只提了大致官职……”

  “无妨。”

  刘据看着纸条上密密麻麻的郡县姓氏,笑了笑,“知道地名官名,还怕找不到人?”

  大汉的郡县长官,绝大多数都是当地豪族。

  除了郡守偶尔有例外,其他的郡守府属官,上到郡丞,下到掾史,大部分都是当地人担任。

  须知。

  如今没有任官回避制度。

  历史上成文的回避法度,要到东汉才有,而最早执行这套概念的,是汉武帝。

  但不是现在。

  至少眼下皇帝还没有执行这套理念。

  所以刘据才说,知道地名官名,就能找到是哪一家在背后吹妖风!

  花园里的谈话没有进行太久,再从小径中走出时,只剩下刘据一人的身影。

  他遥遥看向常宁殿的方向,心中念道:‘亡我之心不死啊!’

  ‘可惜。’

  ‘你跟李蔡一样,都选错了盟友,也找错了敌人!’

  因为纸张、典籍的普及,从而勾结在一起的李姬和豪族们,他们的敌人是刘据吗?

  从他们的角度出发,是。

  但从刘据的角度出发,不全是,在他与世皆敌的视角里,他的身前,明明还顶着一个高大身影呀?

  那个身影一直都举着一面旗帜,旗帜上飘着一行大字:‘这特码,是朕的百年大计!’

  既然豪族与李姬‘看不见’皇帝,刘据只好帮一帮,让皇帝看见他们。

  无需多做。

  只需轻轻地拨动水花,皇帝的耳目就能顺着波纹追根溯源……

  ……

  “陛下,少府设立在颍川郡的书肆被焚,臣奉命追查之下,发现另有隐情。”

  承明殿内,刘彻眼睛盯着一副悬挂的地图,头也没回地问道:“什么隐情?”

  绣衣汉子沉声道:“书肆被焚,牵连到颍川郡长史家,臣用了点手段,得知对方与其他郡县家族有勾连!”

  “追查过后,串通数量多达三十余家!”

  一听到这个规模,刘彻扫视地图的动作顿住。    随后。

  缓缓转过身,看向自己面前的那位,觑眼道:“三十余家串通,他们想干什么?”

  绣衣汉子低下头,实话实说,“据对方交代,是太子殿下狂悖无德,多有倒行逆施之举,所以……”

  刘彻冷声接过话头,“所以他们勾连在一起,对付储君?”

  “是。”

  汉子再道:“太子殿下所造纸张、印刷之术,触动了地方豪族的利益,他们……”

  撕啦!

  绣衣使者的话没说完,再一次被打断,刘彻一把将身旁的地图扯下,“谁的利益!?”

  皇帝此刻出奇的愤怒,没来由的、猛然被点爆的愤怒。

  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响彻:“他们把持了官位几百年,大汉也放纵了几十年,仍不知足!?”

  “难道朕将来还要受他们摆布,他们举荐谁,朕就要用谁!?”

  “他们的利益?”

  刘彻眼中带煞,语调猛地提高,“这大汉天下,没有谁的利益,只有朕的利益!”

  “朕的!!”

  绣衣汉子闻言,连忙单膝跪地,面色苍白道:“臣失言,陛下责罚!”

  刘彻眼神阴寒地盯着对方,没有责罚,但也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淡漠道:“重新说一遍。”

  “谁勾结,想干什么,怎么干?”

  “是!”

  汉子额头冒汗,却不敢擦,抱拳道:“地方官吏、豪族三十余家勾结,对太子不满,遂找上大行令。”

  “之后与宫中李姬达成协议,欲要争储!”

  听完这番话。

  刘彻没有吭声,坐回龙榻,等他坐定后,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先前的盛怒寻不到半点踪迹。

  “争储?大行令?”

  “呵。”

  刘彻忽然想起一件类似的陈年往事。

  当年他的兄长刘荣还是储君时,刘彻的母亲,也就是王娡为了扳倒对方,替自己儿子争储。

  暗中指使当初的大行令去向景帝奏请,立刘荣的母亲栗姬为皇后。

  此举。

  使景帝对栗姬的不满到达了顶点,不久后便废了刘荣,先立了刘彻的母亲为皇后,再立刘彻为储君!

  昔日种种,恰如今日之事。

  龙榻上。

  刘彻冷笑道:“李姬想效仿太后?”

  绣衣汉子跪在地上,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在问自己,刘彻的确没有问他。

  皇帝是在自言自语,也是在权衡利弊。

  谁也不知他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唯有时攥时松的右手,方能察觉皇帝内心的摇摆不定。

  殿内安静许久。

  等刘彻再开口时,没再问李姬,而是问:“大行令也参与了串联?”

  “并没有。”

  这次是在问汉子,他回答的很快:“大行令李息只是做了居中转达。”

  皇帝又沉思了片刻,淡淡道:“将你查出来的名单,交给廷尉,让他找找罪证,能处死的处死,不能处死的流放河西。”

  “记住,是全族!”

  绣衣汉子微顿片刻,见没有后文,立刻抱拳:“是!”

  想处理大汉数十家豪族,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不难的点在于找罪证。

  这群人的阶层摆在那儿,如今还有没有贩私盐?有没有偷摸铸币?有没有偷摸冶铁?

  以上都没有?

  那再查,兼并田亩、欺男霸女、杀人不法,让地方官自查,肯定查不出来,可朝廷派使臣去查。

  一查一个准!

  想找他们的痛脚,不难,难的是一次性处理的数量太多、太急,一个不慎就会引发骚乱。

  但皇帝很有耐心。

  面对廷尉的质疑,皇帝说:“慢慢来,不急,反正一年以内,要么他们下狱、流放,要么你!”

  “朕不急……”

  刘据跟他的皇帝老爹一样,都挺急,石子都投进了湖面,涟漪阵阵,却迟迟不见反应。

  左等右等。

  就在刘据以为自己老爹养的绣衣使者白瞎了时,反应终于姗姗来迟,廷尉接连问罪数名地方官吏!

  再然后。

  就是标准套路,下狱、抄家、流放或者弃市一条龙服务。

  看到这一幕,刘据轻吁一口气,老刘还是那个老刘,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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