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脸色微紧之时,皇帝却没有让太子作答,轻摇袖摆,一身常服的皇帝陛下重新迈步,声音低沉:

  “栾大的事宜,朕是随手为之,小事情,既然太子来求情,朕允你,但朕告诉你两件事,你以后记好了。”

  刘据连忙拱手作揖,洗耳恭听。

  “第一。”

  皇帝面无表情,以一种淡漠的语气叙述道:“高后八年,诸吕作乱,群臣诛杀之,后召立代王。”

  “代王入长安,为孝文帝,登基数月,文帝四位嫡子相继暴毙而亡!”

  “第二。”

  殿内的声音无波无澜,继续回荡着,“先帝中元二年,天子以侵占宗庙墙体为由,诏令召回临江王刘荣。”

  “刘荣抵京后,天子命中尉郅都审讯,郅都以刑罚酷烈闻名,刘荣惊惧,自杀!”

  话音落下。

  大殿中的温度好似都下降了几分,皇帝却毫无察觉,仍在开口:“世人皆知文景两帝宽厚爱民,事实的确如此。”

  “可你不是人云亦云的世人,你是储君!”

  “你得知道,身为帝王,除了仁爱,还要有冷酷、淡漠一切的手段!”

  话至此处,皇帝终于转过身来。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太子,目光冰冷,肃声道:“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朕今天对你很不满!”

  “只是改嫁一个公主,又不是要她暴毙、自杀,你就沉不住气,以后你若置于文帝、先帝的处境,你怎么办?”

  “退一步讲……”

  刘彻盯着自己儿子,赤裸裸道:“纵使你今天被三两滴眼泪打动,要来求情,朕说了,你不应该进来。”

  “你应该在殿外跪着,大声求情!”

  “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恩义、仁义、情义,而不是在朕这儿讲什么道理、逞什么狗屁英雄!”

  政治动物永远都是政治动物,对有对的路数,错有错的法子,选择不同,可立意始终如一。

  左右离不开‘权谋’二字。

  刘据再一次走了,被训了一个体无完肤的走了,没有折返椒房殿,径直回了太子宫……

  三日后。

  皇帝下诏,将广川王同母姐,嫁于乐通侯栾大。

  两个翁主能不能顶一个公主无法分辨,皇帝也无意分辨,有宗室女嫁过去,能给栾大一个‘亲属’身份即可。

  卫长公主因此如何如何感谢太子,便不再赘述。

  话分两头。

  皇宫里的家庭纠葛外人不知晓,也看不清,地位不够、知晓不多,难免就会一叶障目。

  正如一朝得势的栾大看不清天子用意,当原定的妻子从公主突然变成翁主,还是一个名声不检点的翁主时。

  栾大依旧看不清!

  以他的角度看,太子将自己的拜帖弃如敝履,形同羞辱,此为其一;太子故意掺和治水,给自己下绊子,此为其二。

  今天,又坏他好事。

  一而再再而三,屡次三番,太子就是诚心跟自己作对!

  随着身份显贵,短短数月腰悬六颗大印,爵封列侯、天下闻名、达官显贵争相来拜,权欲暴涨下……

  栾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方士栾大。

  当初得知太子驳了自己的拜帖,他仅仅是恼怒、不悦,可到了今时今日,不悦成了不满,恼怒成了敌视!

  ‘不信鬼神,所以无所畏惧吗?’

  ‘呵,不信鬼神的太子,可不是好太子啊!’

  暑气蒸腾之际,太子刘据再次带着两位妃子,去了秦岭旁的避暑宫苑。

  名义上自然是为了避暑。    不过只有刘据自己清楚,他先前的插手,耽误了皇帝秀操作,近期最好不要在跟前晃荡碍眼。

  这一行为皇帝默许了,真正能看透天子用意的重臣,甚至还猜想太子贸然插手,如今是不是遭了惩处。

  舅舅卫青、表兄霍去病等人相继来问询过,刘据肯定不能跟他们讲那一天承明殿内,皇帝老爹让自己记住了什么。

  这些太深沉。

  而且与旁人说了也无益,只会徒增他们的压力。

  于是,刘据打着光膀子、穿着小短裤,给舅舅、表兄展示了一番自己的悠闲度假生活。

  狗刨式游泳、花式扑腾、下河摸鱼、上山……

  额。

  没看到上山打鸟,卫青跟霍去病就打道回府,他们果然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老舅、老兄安稳送走,刘据的嗨皮生活还在继续,该下河下河,该上山上山。

  这日。

  山间小道,绿树成荫,原以为今天又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弓弩打鸟日。

  没曾想,刘据主动避开的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竟然追到这秦岭山中,主动撞了上来!

  “殿下。”

  山道另一头,数名护卫领着一名小童走进,抱拳道:“此人说是替主家传话,想邀请殿下一叙。”

  正在搭箭的刘据循声望去,目光奇异,身边两位着劲装的妃子也是眼神熠熠。

  她们这两日跟着太子四处爬山,可没少听某人讲山野先贤、奇人异士的桥段。

  今儿个还真撞上了?

  不。

  相邀者算奇人异士,绝不算山野先贤,而且他们还都认识,刘据问你家主人姓甚名谁呀,那童子就答:

  “当朝乐通侯,栾大。”

  听到名讳的那一刻,刘据还未开口,一直跟随左右的苏武便上前一步,望着那小童,皱眉道:

  “乐通侯想宴请太子,不在城中,为何到这山中密林?”

  “这……”

  小童感受到周围护卫的目光逼视,脸色顿时紧张起来:“小的也不知,主人让我来相邀,说是煮茶论道。”

  “余者…余者……”

  “好了。”刘据眼见童子茫然无措,便知道这只是一个传话的,“不必为难他,你家主人在哪?”

  “回贵人,就在山涧另一边,主人已经静候多时。”

  “有趣。”

  刘据嘴角含笑,“跟孤论道?”

  他提着弓弩的手背到身后,思量片刻,朝苏武道:“人家光明正大的来,孤畏畏缩缩就不像样了。”

  “把马牵来,去会会。”

  太子说的轻松,苏舍人却不能真的轻松听,刘据还未动身,太子宫护卫已经先行一步。

  淌过一条溪流,又沿着不算陡峭的山道行了一会儿,一座茅草亭赫然出现在河流边。

  亭下已经坐着一男子,不是栾大又是何人。

  “臣,乐通侯栾大,拜见殿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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