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国现在有点下不来台。

  他是想跟皇帝打擂台来着,可刘安国想的是——通过弹劾李广利、赵禹两人,间接跟皇帝较劲。

  而不是跟皇帝直接开撕。

  这两者区别很大!

  李广那个大老粗都能看清的局势,依靠揣摩人心、算计权谋立足朝堂的老油子能看不透?

  宗正刘安国自然也清楚谁主导的酎金夺爵,但他不能硬刚皇帝。

  今天你跟皇帝撕破脸,把他弄得难堪,你就等着吧,近期可能没事,可一年半载后,皇帝寻个由头让你难堪。

  那时你就要想想自己能不能招架住了……

  刘安国不想自找苦吃,所以他一开始的打算便是‘曲线救国’,嘿,谁知道他想避,皇帝却不想。

  直接摊牌!

  “宗正……”见刘安国怔住,皇帝站起身,慢悠悠踱到御阶下,“朕问你话,国朝养人无用,怎么办?”

  他的作态很悠闲,刘安国却很谨慎,硬着头皮道:“陛下,能得封列侯者,祖上必有功勋……”

  “什么功勋能让他们躺在功劳簿上、趴在大汉身上吸血吸一辈子?”话未说完,走到近前的皇帝就出声打断。

  “天大的功勋?”

  “大汉立国将近百年,还在跟朕扯开国时的功勋?你是不是还想扯祖制?”

  “朕登基以来,改的祖制少吗!”

  宗正刘安国脸色微凛,呐呐没有言语,皇帝看了他一眼,径直错身走过,“你无话可说,朕来说。”

  刘彻扫视着朝堂百官,眼神锐利,“别跟朕翻祖辈的旧账,什么开国侯、王子侯,朕只认一条——”

  “你现在于国有功,不是侯、朕封你为侯,是侯、朕给你加食邑,让你当个万户侯!”

  “其他的,全是狗屁!”

  皇帝回身看向额头冒汗的宗正,“打匈奴时,满大汉几百个列侯,只有一个曹襄敢上战场,其他人呢?”

  “征讨南越国时,大汉两百多个勋贵都死光了?朕等了几个月,有人找过朕吗?”

  “一个都没有!”

  皇帝冷哼一声,迈步坐回龙榻,“以前连个鬼影儿都找不着,现在一个个急的到处乱蹦,奇了怪哉!”

  “宗正!”

  “啊,是是陛下,臣在。”全程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刘安国连忙躬身回道。

  “朕再问你一个问题。”皇帝前倾着身子,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朝廷的宗正,还是诸侯王的口舌!?”

  此言一出。

  刘安国脸色煞白。

  殿内几个与他约定好,要一起和皇帝打擂台的臣子听罢,就像被毒刺蛰了脚,瞬间缩回原位。

  酎金夺爵中,损失最严重的就是王子侯,即以诸侯王之子身份封侯者。

  宗正刘安国率先站出来发难,背后站着哪些人不言而喻,今天原本要代表勋贵出面的,也各有各的派系。

  比如。

  太子太傅周建德,他爵位虽然被除了,但官职还在,依旧能站在朝堂上发声,周建德开口,必然代表开国侯。

  还比如。

  代表外戚侯的王偃。

  王偃,他父亲是王娡、王太后的兄长,继承盖侯爵位,不过如今已经被除爵。

  皇帝给自己表兄定的罪名,别无二致——

  金子成色不足。

  很冷酷、很直接,就和此刻宣室殿内皇帝的质问一样,不留半分颜面!

  无论哪个王朝,随便换一个从小养在深宫的守成之君来,绝不敢如此狂言,别说狂,废掉天下一半勋贵这件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但刘彻敢想,也敢干,他还干成了,甚至干完后‘大放厥词’,丝毫不怕崩盘。

  一切皆因。

  刘彻有自己的基本盘!

  大汉老牌勋贵很多,但如今掌握实权的勋贵,却大多都是皇帝亲手提拔的新兴军功侯!

  公孙贺、公孙敖、赵破奴、李敢,这几位用来堵住天下人嘴的军功侯,在皇帝提拔的列侯中,只占少数。    元狩元年之前,跟着卫青封侯的人便有李蔡、李息、韩说、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李沮、豆如意等。

  元狩元年后。

  跟着霍去病封侯的又有高不识、仆朋、路博德、邢山、复陆支、伊即轩等。

  就这。

  还只是军功侯,因朝政而赏赐的爵位同样不在少数,公孙弘、卜式、李广利,皆在此列。

  有这样一大批人在,皇帝能在乎一群安于享乐的老牌勋贵?

  给你面子,你就感恩戴德的接着。

  不给面子,你又能怎样?

  ‘朕摁不住鼓噪的百官,还摁不住你们这几个跳虫?’皇帝视线扫过周建德、王偃等人,心底一阵厌恶。

  尽在底下串通勾连、叽叽歪歪,以为刘彻不知道?

  “太子太傅!”

  “臣在。”周建德脸色紧绷,紧忙出列。

  “自你担任太傅以来,去过太子宫几次?有五次吗?教过太子什么经义?”皇帝冷声道:“尸位素餐,即刻罢免!”

  周建德:“……”

  皇帝又看向面色煞白的宗正,“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刘安国没话说,文武百官都没话说,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就退朝!”皇帝一甩衣袖,起身离开。

  “退朝~”

  皇帝离去已久,宣室殿内依然静悄悄,今天朝会就议了两件事,没有一件能放到明面上嚼磨。

  大臣们静静地起身,静静地离场。

  各回各家。

  事后,缺席今日朝议,在家中养伤的大行令李广利知晓朝会上的种种后,先是沉默一阵,随即又松了口气。

  两件事,两个反应。

  骠骑将军当街行凶一事,可能还有些余波,但总体来讲平稳处理了,而酎金夺爵一事,皇帝反手镇压!

  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

  后续的麻烦杜绝了,但手段激烈的点,也太不给面子了点……

  散朝后,本来只是眼角有些青紫的赵禹,果断请了病假,言说要休养几日。

  养伤是假,避风头是真。

  趁这个机会,刘据给李广打了个招呼,然后,李敢就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

  虽说人是他捶的,可之后也领着缇骑保护了,勉强有些腾挪余地,加上姿态放得低,刘据又从中说合。

  赵禹也就半推半就,不计较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话对双方都适用。

  在此期间。

  猗兰殿的贵人也曾哭过一鼻子,有没有跟皇帝吹枕头风不得而知,她出宫去看望自己兄长倒闹得沸沸扬扬。

  听闻是皇后为了弥补外甥的过错,赏赐了李家许多财物,大车小车,尽数送去了李府。

  便是在这样一个看似合家欢、大团圆,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处理的时刻。

  一位应该很重要又不重要的人,被所有人遗忘的人,悄然死去,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丞相赵周。

  因列侯所献黄金成色不足,知情不报,于牢中自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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