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

  武帝的一生不是在干匈奴,就是在干匈奴的路上,堪称生命不息,干仗不止。

  如此尚武的皇帝,不一定要求继任者像自己一样武德充沛,但绝对不喜欢一个怯弱畏战的储君!

  如果从功利的角度出发,刘据的回答其实已经有迹可循。

  但他不想做一个只会逢迎皇帝的太子,在对匈奴作战一事上,他有自己的想法。

  不吐不快!

  御案前,刘据双手前伸,俯身一揖。

  “回父皇,儿臣以为,匈奴要打,而且是猛打、狠打,直至对方消亡,或者一蹶不振!”

  “但怎么打,要慎重!”

  话音未落。

  坐于上首的刘彻便凝神望来,盯着太子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颔首,“继续。”

  “恕儿臣直言。”

  刘据与其对视,不卑不亢道:“为先祖复仇雪耻,并非攻打匈奴的迫切原因,儿臣以为,铲除外患才是我大汉的第一要务!”

  闻言。

  皇帝勾了勾嘴角,又强行压下去,抬手点了点刘据,“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少说。”

  “是,那儿臣现在还说不说?”

  “继续!”

  刘据接着道:“匈奴人是游牧部族,与我汉家天下的农耕截然不同,即使我们不打,他们也会南下劫掠。”

  “既然注定是仇敌,肯定要打!”

  “但战争并非儿戏,动辄要消耗无数民力、物力,打匈奴可以,但不能将国家拖入绵延持久的战争泥潭。”

  “儿臣以为,攻打匈奴,应该用精兵强将!”

  “不动兵则已,若动,力求大胜!以绝对的精锐,快速、精准的给予匈奴重创!”

  话罢。

  承明殿内久久无言。

  唯有刘据一人的声音在回荡着。

  宫女、内侍们纷纷低头掩面,暗自惊骇:‘这又是一个陛下!?’

  也不怪他们会如此失态,实在是开国以来,把‘打打打’时刻挂在嘴边的天子,就当今一位。

  然后。

  今天好像又多了一个?

  宫人们的小心思无人知晓,皇帝也不在乎,他只在意太子的想法。

  “前半段…”

  刘彻低沉的嗓音响起,“不管是少傅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朕都看得出来,是你真心要说的。”

  “这很好!”

  皇帝甩了甩衣袖,睥睨道:“汉人与匈奴人,注定有一个要倒下!”

  “但后半段……”

  他话音一转,瞥向身前的刘据,眼神玩味起来,“朕难道不知道打仗要民脂民膏?不知道要用精兵强将?”

  “你是不是还想说,精兵强将就是冠军侯、大将军?”

  “哼!”

  刘彻坐起身子,气笑道:“用的着你给他们说好话?朕比你看重他们!”

  “行了,且去吧。”

  听到了想听的,之后种种,就被皇帝当做了戏言。

  他以为太子说起精兵强将,是在给自己表兄、舅舅敲边鼓。

  事实上呢……不全然是。

  现如今,只要提起猛将、精锐,确实绕不开他们两人,以及霍去病麾下有名的骠骑。

  然而。

  刘据的精兵强将言论。

  一部分是建议皇帝老爹多用卫青、霍去病,另一部分的含义,是劝他别瞎鸡儿乱提拔将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是所有的将军,都叫帝国双壁!

  武帝后期,大汉为何陷入战争的泥沼?除了皇帝自身固执的缘故,就是因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七万、八万的全军覆没。

  再大的国家也禁不住这么消耗啊!

  至于刘据想隐喻谁、想如何劝谏,现在都没必要提了,毕竟他人都被赶了出来……

  第一次劝谏,以‘人小、没人权’而中道崩殂。

  太子走后。

  承明殿内。

  皇帝伏案垂首,手里握着一卷竹简,看了半晌,冷不丁道:“给太子太傅、少傅送些锦帛去,再带句话,教的不错!”

  身侧的宦者令眼神动了动,躬身道:

  “是,陛下。”

  随即,殿内再次陷入肃静…

  ……

  且说。

  前文提过,皇宫里的阉人惯会看人下菜碟,而这阉人头头更是其中佼佼者。

  虽然皇帝是让给两位太子老师赏赐,但根子,还是在太子身上!

  见微知著。

  所以,以前不方便做的一些事情,现在,阉人头头感觉能做了。

  隔日午时。

  刘据结束了早间的课程,送别了太傅石庆。

  他原本打算去趟未央宫西北角,哪里是少府所在,少府主官乃九卿之一,掌管皇家财政、吃穿住行,以及营造。

  没曾想,还未动身,就在石渠阁外碰到了宦者令。

  再然后…

  “诶呦!”

  “殿下您要打造器具,跟奴婢们说一声就行,哪能让您去那腌臜地方?”宦者令夹着个公鸭嗓,谄媚道。

  说着话。

  他便顺手接过了刘据手上的薄木板,其上画着一个类似马蹄形状的物件,旁边还有些蚊蝇小字。

  宦者令瞧了一眼,没太在意,反手递给了身后一个小黄门,“去,跟少府交代一声儿。”

  “是!”

  看着小太监匆匆离开的背影,刘据只是笑笑,有人替自己跑腿也行。

  不过嘛,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看了眼身边的老太监,试探道:“宦者令,一起走两步?”

  “好啊!”

  宦者令就等这句话呢,当即落后半步,又微微躬了躬身,让太子不至于抬头太过。

  “还是殿下温文尔雅,不像那……嗐,瞧咱家这嘴,提他干嘛!”

  殿宇廊道间。

  刘据一边朝后宫方向走去,一边笑着道:“宦者令无需见外,跟孤还要藏着掖着?”

  “倒也是!”

  老太监客气了一句,顺势便切入正题,“哎,也不是咱家小气,御史大夫那人,着实讨厌得劲,对咱家不逊也就罢了,还敢对太子甩脸色,真真是!”

  刘据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那宦者令的意思是?”

  “咱家哪有啥意思啊,就是见不得殿下受委屈,日后您要是看不惯那个,尽管知会一声……”

  说着。

  宦者令压低了嗓音,浅笑道:“咱家动动嘴,让他在宫门外晾个把时辰的,替殿下出口气!”

  点到即止。

  老太监没说太多,得了个刘据‘啊,明白、明白’的回答,就满意的走了。

  等他走后。

  一直跟在身侧的苏武才上前来,低声道:“殿下,宦者令的风评向来不好,当心有诈!”

  老太监的小气,在宫中是出了名的。

  苏武早有耳闻。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刘据,小心对方假借太子的名头,给御史大夫下绊子!

  “无妨。”

  刘据摆摆手,嗤笑一声。

  他吃多了才会和皇帝老爹的贴身太监搅合在一起,先前不过是敷衍而已,无论宦者令是来示好,还是来下套,刘据都没准备搭理。

  “别管他,你这几天去少府盯着点,那几件马具我急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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