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帝的言语间来看,他对太子无疑是关心的,堪称父爱如山的典范。

  只是细品之下,总感觉,这座山好像有点重?

  ……算了。

  虚头巴脑的事情先放下,刘据还是关注眼前实实在在的东西为好。

  什么东西实实在在?

  三千金!

  秦以一溢为一金,汉以一斤为一金。

  所以此处的三千金,既不是三千溢,也不是三千两,而是三千斤……黄金!

  汉朝一斤,合二百四十七克,即使换算成后世斤两,也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

  嗯,相当可观!

  非常实在!

  乍一看,皇帝的手笔好似有点夸张了,但咱刚说过,武帝的手笔、阔绰方面,得服。

  昔年。

  馆陶公主刘嫖刺杀卫青,事败后,皇帝的应对是:“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同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

  如此类比,拨给太子三千金,也就在合理范围了。

  数量单位、换算公式、行文逻辑,都整明白了,那么,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皇帝赐下的‘黄金’,到底是真金子,还是铜钱?

  反正……

  少府给刘据把钱送来时,财货很多,有两箱金饼,但绝对没有三千斤,余下的也不是铜钱,而是大量绢帛、布匹。

  从此处来看,全额三千斤黄金没有,而是等价三千斤黄金的物品。

  不过金子也好,丝绢也罢,都是硬通货。

  刘据不挑~

  俗话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句话皇帝也不能免俗,何况太子。

  有了那玩意儿,就有了底气,心境从此大不同,即使平时喝喝茶,好像都回味无穷,浑身散发着从容的……

  好吧,以上纯属刘据的自我陶醉。

  石渠阁外。

  渠边水榭。

  有两人正在对坐饮茶。

  东方朔看着茶碗里飘的几片叶子,丝毫没有从容的气质,反而干笑道:“呵呵,殿下的口味真独特!”

  茶叶不碾成碎末,煎煮过程中也不放点葱花、橘皮,连盐都没有。

  东方朔砸了咂嘴,心底嘀咕,‘陛下不是刚赏赐了许多财货吗,太子怎么还过的如此清贫?’

  刘据看出了对方的不自在,正如自己喝茶汤时一样的不自在。

  他笑了笑,也没解释,主动岔开话题道:“东方大夫刚才说郎中令怎么了?”

  “啊,对、郎中令!”

  得了间隙,东方朔顺势放下茶碗,重拾先前的话头:“今日不知为何,郎中令突然在朝堂上老泪纵横,连连叩谢陛下恩德。”

  “嘿!”

  东方朔摇摇头,“也是奇了怪哉!”

  他是把这事儿当做一件趣闻来讲,可听在刘据耳中,立刻就反应过来。

  即将开始的河西之战,李广成了一路主将,这一任命,对于立功心切的李老头来说,无异于天降恩德、意外之喜,失态也是难免的。

  这时。

  东方朔转着茶碗,又以闲聊般的口吻道:“倒是前些天,郎中令与其堂弟还发生过一场争执,回府后大发雷霆,甚至扬言要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啧啧!”

  他怪笑一声,抬眼看向对面,“殿下,听说御史大夫与您有些不对付,要不要臣盯着点?”

  嗯?

  刘据微微挑眉,“你听谁说的孤与御史大夫不合?”

  “宫中几个小宦官。”东方朔随意道,“这传闻御史大夫应该也知道,他并没有反驳。”

  听到前半句,刘据就知道准是宦者令在整幺蛾子,可后半句听完,他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当日朝堂上的议政算不上大冲突吧,大家各执己见而已,这就结仇了?

  是的!

  李蔡为了将来丞相的位子坐得更稳,单方面决定,与太子结仇,要在孤臣的道路上一骑绝尘!

  当然了,刘据不知道此间内情。

  只是这并不重要。

  即使知道了,甚至刘据心中已经有了防备,他脸上都不会显露半点,更不会向外界传出太子与当朝三公不合。

  至少。

  从刘据口中,绝不会主动说出此类话。

  所以面对东方大夫的请缨,太子放下茶具,轻笑道:“孤与御史大夫就是些小误会,能有什么不合,哼,倒是宦者令和御史大夫有过节吧?”

  闻言。

  东方朔的眉毛来回滚了两番。

  在宫廷中进进出出多年,他见过的阴谋诡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立刻回过味来。

  传闻多半是宦者令故意放出的……

  东方朔冷笑道:“御史大夫经常往来宫中,却对阉宦不假辞色,多有轻视之举,这是遭了嫉恨呐!”

  对此。

  刘据不予置评,他还没有大度到替不相干的人担忧。

  两人随后又交谈了几句,本来还相谈甚欢,可东方大夫见太子开始给自己倒‘茶’,脸颊顿时抽动起来。

  最后实在无法下口,找了个理由,匆匆告辞。

  “不识货呀!”

  等他走后,刘据也拍了拍屁股,起身走人。

  像今日这类对话,并非第一次,从东方朔口中,刘据总能听到些不一样的事。

  有时候全当乐子听,可有时候,却能给刘据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比如,李蔡的敌意。

  还比如——朝堂上老泪纵横的李广!

  “娘的,差点忘了,这不着调的老头,打仗也不着调,他好像喜欢迷路?”

  “还有那公孙敖,也是个迷路专业户?”

  “嘶!”

  “这俩咋凑一块去了!?”

  宫墙下,伴随着骂娘声、吸气声、惊愕声,太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寒风从北方呼啸而下,长安城的树叶黄了,又落了。

  秋意浓。

  霍去病果然如他所说,之后的日子里,没有再入宫。

  朝中气氛逐渐紧张,进出皇宫的大臣,肉眼可见的频繁起来,言语交谈间也少了轻松,添了几分肃杀!

  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这日。

  宣室殿外那处高耸的台阶上,有少年郎扶剑而立,身后还站着一位披甲武士。

  “太子殿下?”

  “殿下。”

  “见多殿下……”

  恰逢朝会结束,大臣们鱼贯而出,看到门外的太子,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纷纷拱手见礼。

  刘据一一回礼。

  期间没有人驻足攀谈,太子显然是在等人,没有叫住他们,那自然就不是在等他们。

  直到。

  一位年过四荀的大臣迈出殿来,刘据的身形这才有了动作,向前行去,笑道:

  “博望侯,可否暂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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