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请客吃饭、收下当狗的流程后,余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按部就班即可。

  第一步。

  大事开小会,皇帝召公卿在宣室殿商议了数日,定下具体的增设、削减、官员任免调动。

  然后,第二步。

  于五日后,特意在未央宫前殿召开大朝会,正式宣布——九卿改制!

  大农令,更名大司农,全权掌管朝廷财政;大行令,更名大鸿胪,全权负责列侯爵位封黜、对外交涉事宜。

  郎中令,更名光禄勋,增设光禄丞一名,属臣若干。

  太仆。

  收地方驿站传、邮、驿,登记车马、渡船,一律归于中央太仆寺统管。

  廷尉,增设廷尉左平、廷尉右平,属臣若干。

  少府、太常、宗正,各做精简。

  制度上做此更改,落到具体人事上,变动就更加明显,也显得更加剧烈。

  首先。

  九卿之首的太常卿、郸侯周仲居,因家风不正、品行不端,除爵,免官,罚城旦。

  此处需要解释三个点。

  一,城旦,一种刑罚,流放边关,筑城、服劳役,为期五年。

  二,皇帝之所以会处罚如此严酷,说白了,就是周仲居太飘,外加一句:“太子说的不追究,但与朕何干?”

  三,周仲居家风不正、品行不端罪名的来源,源于他曾经与自己儿子共争一名歌姬。

  那位歌姬,名叫芳儿。

  她死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被溺死的……

  当然。

  芳儿、溺死、黑夜这些元素,旁人并不知晓,只有一位在章台街开茶坊的女子,默默记着这笔仇怨。

  至于皇帝不知晓内情,仅凭一年前‘父子争姬’的流言便处置了周仲居,此举,或许正应了——

  有用时,一切都不是问题,无用时,问题就是一切!

  周仲居谢幕了。

  接任太常卿的人,是阳平侯杜相。

  同样狼狈离场、处境却稍微好一点的,还有洮阳侯刘狩燕,侄儿上交辞呈,皇帝大手一挥,允了。

  接替宗正人选的,非刘氏子弟,而是按道侯,韩说!

  九卿变动尚未结束。

  前大农令孔仅致仕,迁大农丞、兼侍中桑弘羊,任大司农!

  迁中大夫倪宽,任光禄丞,秩俸千石;迁尚书令张安世,任太学祭酒,秩俸比二千石。

  其他九卿之下,乃至非公卿之列的属官变动,数量众多,不知凡几……

  唯有几人值得说道说道。

  比如,擢孔兴业,任冀州刺史。

  孔兴业,孔仅之子,显而易见,孔仅致仕替桑弘羊腾出位置,皇帝是做了相应补偿的。

  即便天子,也得讲讲人情不是?

  除此之外。

  前大将军舍人,任安,得卫青举荐,担任益州刺史;搜粟都尉王衡,得太子举荐,担任大农丞。

  上林寺工蔡成,太子尚未举荐,皇帝便念其治水有功、善于营造,迁蔡成为将作丞……

  毫无疑问。

  官员高频调动的背后,牵动的是一场波及整个朝野的革新!

  好在有之前‘请客吃饭’的流程,该宣泄的不满让大臣宣泄了,该解释、敲打、弥补的也都做了。

  更换的朝臣很多,倒也没有引发太大的问题,待一切尘埃落定,百官们再放眼望去,似乎……

  也不是很难接受?

  散朝后,前殿外,高高的台阶之上,将作府一众属官围拢在一起,个个笑容自矜,领头两位连连拱手:

  “呵呵,蔡兄,以后我等要精诚合作啊。”

  “大匠折煞下官了,以后下官还需大匠多多栽培才是。”面容黝黑的蔡成放低姿态,主动示好。

  这个不善言谈的秦墨子弟,在官场待了这么久,肚子里总算存了点弯弯绕。

  “哈哈!”

  张成见状,抚须微笑,心说:‘不仗着太子的威势拿大,将来倒是能少许多麻烦……’

  将作府两位主官相谈甚欢,聚在旁侧的一众臣属也相处融洽,如今将作府这场景,堪称你好我好大家好呀!

  与此处情形类似的,还有廷尉府、太仆寺等一个个小团体,若非要顾及少府、宗正,他们早就大笑出声。

  改制前的种种担忧、彷徨,再不必提。

  陛下圣明!

  太子英明!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如果说上述几对的喜与愁都是含蓄表达,那么之后这对,就是明着骂。

  “呸!”

  “小人得志!”

  通往北阙的廊道上,车骑将军李广骂骂咧咧,丝毫不顾及周围时不时扫来的目光。

  实际上,李广就是骂给周围人听的,他不爽,就要骂。

  而旁边听到李老头骂声的……其中一位,也光明正大的回了,就两个音儿——

  “哼哼!”

  新任宗正韩说端着架子,皮笑肉不笑的斜了李家父子一眼,随后带着宗正府属官径直离开。

  四周出宫的官员见状,全都默契的移开视线。

  韩说与李广……不,准确来讲,是韩氏与李氏的仇怨,由来已久、人尽皆知。

  攻打东越国时,韩说先李敢一步赶到东越国都,受了东越君臣的投降不说,还拿了唯一的封侯功劳。

  当时李敢的心情是两个字:

  “M的!”

  他会有这般激烈的情绪,被人抢先一步是诱因,抢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是韩说,则是主因!

  众所周知。

  李敢是李广第三子,李敢兄长李当户、李椒都于多年前去世,其中李当户去世的最早,留下一个遗腹子李陵。

  而李当户逝世前,一直担任郎官。

  恰巧,韩说也有一位兄长,名叫韩嫣,同为皇帝近臣。

  但不凑巧的是。

  在一次随侍天子左右时,韩嫣举止放肆,李当户当众出手殴打,这一打,就打出了恩怨!

  现如今,李当户已逝,韩嫣也被太后王娡赐死,李、韩两家的恩怨没有因为时间消弭,反而越积越深。

  能与陇西李氏叫板的韩氏,自不是寻常之辈。

  颍川韩氏。

  在大汉的昌盛起于韩信……

  不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那个韩信,而是大汉开国初期、封地颍川的异姓王韩信,史称:韩王信!

  而且不止如此。

  李广的祖先能追溯到秦国的李信,韩氏的祖先同样能追溯到战国时期,而且更显赫,乃是韩襄王之后!

  宗族势力旗鼓相当,两家主事的人也都不是谦和的主,以后同列朝堂,估计有的闹腾……

  前殿朝会结束后。

  朝堂上、长安城里的动荡结束了,同时也就意味着,波及地方郡国的动作要来了。

  例如,官学。    由祭酒张安世主导,下发政令于地方郡县,开始成建制设立官办学堂。

  按照地方层级,此类机构,在郡中称为‘学’,在县里称为‘校’,在乡中的称为‘庠’,在村中的称为‘序’。

  将作府督办,地方配合,尽快完成官学修建。

  教学科目、生源资格、经师品阶等等细则,皆由祭酒与天子一同制定。

  与此同时。

  另一件牵动天下人心的大事公之于众。

  继征辟制、察举制之后,天子下诏,再增一类选官制度,施行开科取士,即:科举制!

  诏令特别说明,科举与察举不同,察举所推举的孝子、廉吏,朝廷虽然会对其进行策问,实则轻考试,重举荐。

  但科举。

  重考试,直接省略举荐这个步骤!

  也就是说,无需拿到太守的举荐信,凡是在明经(经学)、进士(辞赋)、明法(律法)、明字(文字)、明算(术算)等五科有建树者,皆可入京考试。

  其中佼佼者选为朝廷官员!

  诏令颁布,又经邸报刊印散布八方,天下有志之士,寒门、乃至没有门第的落魄之士是何反应,可想而知。

  一时间。

  赶赴长安者,犹如过江之卿!

  鉴于当年朝廷募士从军时,有诸侯王从中阻挠,没错,说的就是淮南王刘安,这一次,天子特地下诏:

  “凡诸侯国子民,亦可参与朝廷科举,如有诸侯王暗中阻止,一经发现,休怪朕不客气!”

  预防针打了。

  倘若还有人往枪口上撞,那刘彻不介意让自己某个叔伯兄弟死上一死……

  在长安愈发热闹之际,期间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皇帝颁布的科举五科中,像术算、辞赋,要靠的题目很直观,即便是律法科,选题的框架也必然是在汉律内。

  可明经,即,经学。

  这一科的考试范围,却得人为框定,其实就是皇帝选,而皇帝选的经义不止儒家《孝经》《论语》《公羊传》等。

  还有《韩非子》。

  后者,可是法家经义!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选选就好,就和太学五经博士,只有儒家的五经一样。

  只有儒家经义、儒学的选官通道,意味着,选拔出来的官员就一定是儒生!

  多了一个法家经义,就是开辟出一个法家选官途径,儒家的垄断地位瞬间受到挑战。

  出身儒门的朝臣很快便做出反应,他们第一想法是去找董仲舒,可惜,董仲舒不知何时已返回家乡广川郡。

  广川远在齐鲁之地,短时间无法去寻。

  旋即。

  京城儒门官员找上了刚刚上任的光禄丞,倪宽,找他也很合适,因为负责此次科举考试的人,正是倪宽。

  将来通过科举选出的‘天子门生’,也会置于光禄丞之下,算来算去,找他非常合适。

  然而。

  倪宽却对来寻的同门说:“科举是太子献策,你们以为明经科出现法家经义是巧合?”

  “太子塞进来的法家经义,你们想让我带头抵制?”

  “忘了孔师?”

  想起如今声名狼藉的孔安国,头脑发热的儒家官员仿佛夏日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透心凉!

  抵制是不可能抵制了,众人打个哈哈,各回各家……

  不过。

  话又说回来,刘据给独尊儒术掺沙子,倪宽都看得出来,皇帝会看不出来?

  还有一点。

  皇帝让倪宽这个儒家门人负责科举,符合儒术独尊的国策,但又让张汤的儿子张安世担任太学祭酒。

  其中意味,就很值得噘磨了……

  落叶黄。

  秋风飒飒。

  紧邻长安清明门南侧,隶属光禄寺的贡院大门洞开,一众或亢奋、或沮丧的人鱼贯而出。

  寻着乡音,大家迅速分为一个个小团伙,朝着长安各处的落脚地散去。

  前街西行的主干道上。

  一群齐地口音正热烈讨论着。

  “好险好险,幸亏跟着先生学经的时候没有偷懒,差点答不上来,诶,你们答的如何?”

  “不敢与东方兄的明经科比,在下考的明算科,倒也答了个大概。”

  “嗐,刘兄客气,经义、术算都一样。”衣着得体、较为健谈的东方姓青年谦虚一句,随后试探道:

  “刘兄,你可是……”

  “误会误会。”腼腆些的刘姓男子知道同乡在想什么,连忙摆手:“在下虽姓刘,却是商贾出身,不敢攀附天家。”

  “奥……”

  东方姓青年点点头,哈哈一笑,与其攀谈几句,没有半分鄙夷神色,随后很自然地看向同行的其他人。

  “我与刘兄一样,考明算科,尚可。”

  “谦虚了不是?”

  “我考明字科,不知好坏如何。”

  “嚯,张兄书法定然了得!”东方姓青年的捧哏功底很扎实。

  瞧这家传绝学,再看这复姓东方,又是齐地人士,也不必卖关子了,没错,此人正是东方朔的次子——

  东方敬。

  这时,同行的一位年岁渐长的乡人,瞧了东方敬一眼,拱拱手,“在下考明法科,亦不知好坏。”

  “哦?”

  听到明法科三个字,身侧几人齐齐看来,能在第一次科举选士就选律法?

  “我曾在县中任掾史,通晓汉律,这才无需提前温习筹备。”面向沉稳的汉子如实禀告。

  东方敬的捧哏也是张口就来:

  “厉害!”

  这句不算无脑捧,大汉小吏何其多,有几人能做到熟记汉律、乃至通晓汉律?

  况且现今的大风气是以谦虚为主,对方说了‘通晓’,多半在律法的研究中层级更高。

  东方敬没在意那人曾经小吏的身份,也没在乎好像被看破了出身,他深得父亲真传——

  脸皮厚如城墙!

  “诸兄大才,正好,愚弟略有闲钱,今日我宴请诸位,一起、一起,都是同乡,以后互相照顾。”

  同行的人有些犹豫,毕竟他们相处不久,有的不想欠人情,有的还略有防备。

  “无需客气!”

  东方敬作怪罪状,同时压低声音,“据小道消息,此次光禄丞统考后,其中优异者,可入未央宫面圣。”

  “由陛下亲自策问!”

  “入了宫,那就是入了帝心,将来前途无量,即便落选,没能入宫……你们可知是个什么结果?”

  不出所料,所有人都被话语吸引,小心翼翼的问:

  “什么结果?”

  “嗐,三言两语说不清,走走,同去食肆,咱们边吃边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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