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冠里,长公主府。

  马车停在府门前,今日特地下值早些的霍光下了车舆,走进府门后,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迎上来。

  “家主,赵将军府上仆人回话,说是赵将军跟冠军侯出城狩猎去了,估计今日晚些时候才会归来。”

  霍光微微皱眉,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

  这天气打猎?

  今日他准备宴请赵破奴,这才下值回府早了些,谁曾想不赶巧,对方出城去了。

  绕过游廊,霍光摇摇头,“晚些便晚些吧,宴席准备好了吗?”

  “我让庖厨一直预备着。”管事回道。

  “好。”

  今日长安天气,阴,有小雨,南方山岭中有春雷炸响……

  晚间,华灯初上。

  长公主府正厅,赵破奴姗姗来迟,甫一见面,当即抱拳告罪道:“属实惭愧,误了时辰,还望郎君莫怪。”

  “赵将军客气,快请入座。”霍光伸手示意,微笑言道,“今日狩猎可好?”

  本是一句寒暄客套话,可听到刚刚坐定的赵破奴耳中,他却有些尴尬,面色十分不自然。

  他原本早早便答应了霍光的宴请,没曾想中途被将军叫去了城外狩猎,耽搁了时辰。

  想到那狩猎……

  赵破奴脸上闪过心有余悸的神情,谁会料到,他和冠军侯今天差点被雷劈死!

  “呵呵,尚好,尚好。”想起将军嘱咐自己的话,赵破奴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转而环顾四周,询问道:

  “郎君今日设宴,只宴请了赵某一人?”

  坐于对面的霍光闻言,没有深究赵破奴的表情不自然,命仆从给对方斟满一杯酒,随后挥了挥手,驱散了厅内仆从。

  见状。

  赵破奴定下心神,眼神多了些郑重。

  “今日宴饮只有将军与我二人。”霍光拂起袖摆,置于腿间,肃然危坐道:“不久后的北击匈奴,将军如何看?”

  赵破奴凝眉,不知霍光是何意,中规中矩道:“此次出兵,朝廷给出的名义是驰援称臣的匈奴左贤王部。”

  “或许也有联手句黎湖部的意思,共击乌维部,就出兵目的来看,我以为没什么问题。”

  “至于其他的……”

  赵破奴略显迟疑,其他的,他一个武将,就不便再说了。

  霍光点点头,为自己倒上一杯酒,“近期京城八校尉频繁调动,大概是要参战的,我观大司马府也在征调三辅良家子,想必此次出征兵卒定是精锐?”

  “……的确如此。”

  赵破奴想了想,还是应道,虽说这些涉及军情,不宜泄露,但他转念一想,霍小郎君是尚书仆射,常年跟在陛下身边,知道的军情估计不比自己少,索性颔首应了。

  “出师有名,兵力尽是精锐,就差一个将领挂帅了。”说到这儿,霍光语气有些低沉,“朝中最近有声音,要推举我兄长挂帅。”

  这不是好事吗?

  赵破奴眉头越发紧蹙,顿了顿,疑道:“郎君可否直言?”

  “我以为,兄长不宜挂帅。”霍光直言不讳了。

  “为何?”

  “朝廷又不是只有骠骑将军,凡遇战,每次都推举兄长挂帅,难免遭人嫉恨。”

  听到此处,赵破奴眼中疑惑一下子散去,转而便是理所当然的愤怒,声音陡然提高:“谁敢!”

  “能者上,庸者下,将军精通战阵、屡立战功,难道还要避着一群庸人不成?”

  厅内谈话氛围有些躁动。    霍光的言语却依旧平静,像一缕清风抚去湖面的波澜,“兄长位居高位,声名显赫,外人明面上自然不敢。”

  “但表面不敢,心里敢,人心险恶,今日埋下的祸根,明日或许就会引发祸事,须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最后一句话落地,赵破奴恼怒的神情怔了怔,脸上阴晴不定。

  他是武将不假,可身为武将,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脑莽夫,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别人点出来后,他听得懂!

  赵破奴沉默了。

  霍光端杯慢品,同样无言。

  实际上,引起朝廷其他将军的仇视、不满,只是霍光能点出的其中一项,还是危害最小的那一项。

  更大的,则是霍光怕自己兄长遭到捧杀,最后引来天子的手段……

  看看如今大将军卫青的处境,说是定海神针,可一个武将,天天被困在长安城,不是修养身体,就是搜罗典籍。

  这与坐牢何异?

  霍光不愿自己兄长再立军功,以免将来落得个与卫青一样的凄苦境地。

  并非霍光在杞人忧天,而是早有端倪。

  例子很直观。

  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的弟弟,霍光自己!

  他这个尚书仆射兼侍御史,这么多年了,依旧是一个尚书仆射兼侍御史,从未动过……

  这些年,与霍光同为郎官、侯在陛下左右,时常出入承明殿、简在帝心的那些近臣,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

  或升为朝堂大臣,或外放,牧守一方。

  比如张安世,还比如司马迁。

  泰山封禅归来后,前太史令司马谈便上疏致仕,一心在家著书,遂陛下提拔郎官司马迁,继任太史令一职……

  严格来说。

  在郎官体系中,司马迁算是霍光的后辈,但现如今,后来者居上了。

  霍光并非嫉妒或艳羡,没必要,他只是在观察一个事实,从而推测出一个结论,那便是——

  陛下已经在制衡霍家!

  霍光坚信自己的推测,所以他不愿意自己兄长再领兵出征,他兄长还很年轻,三十岁都不到。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先前将军问我今日是否只宴请你一人,是的,至于原因。”霍光看向对面沉默不语的赵破奴,挑破了话题。

  “我想让赵将军自请挂帅,由你领兵!”

  正厅内。

  赵破奴听后,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沉声道:“郎君想让我代替将军领兵,避免他人仇视?”

  “是的。”

  “可以!”赵破奴果断道,只是应完之后,他又有些疑惑,“郎君为何选择让我来?”

  “因为你很合适。”霍光望着他,平静道:“首先,赵将军有领兵能力,其次,因为酎金夺爵一事,陛下愿意弥补你,你出面,合适。”

  厅内沉寂片刻。

  赵破奴深吸一口,“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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