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和余有丁头也不回地直奔楼梯间,沿着楼梯往上爬。

  走到中间处,申时行突然一个踉跄,右脚一滑,身子往前一倾,差点爬在台阶上,幸好余有丁眼明手快,在旁边扶了他一把。

  两人有些狼狈地跑到四楼,长舒一口气,连忙掸了掸衣服,正了正帽冠。幸好没有被亲朋好友看到,要不然真是有失斯文。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两位老爷,我到处找你们,张老爷订的雅间,在四楼。”

  一转头,看到那位带路的伙计。

  申时行和余有丁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一脚把伙计踢下楼去。

  你早干嘛去了,害得我们在三楼转了一圈,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遇到不该遇到的事。

  “前面带路!”申时行没好气地说道。

  伙计把申时行、余有丁带到了韵雅阁,敲门禀告。

  “张老爷,你的贵客到。”

  申时行和余有丁也在门外朗声道:“张公,学生申时行、余有丁来了。”

  “哦,丙仲、汝默到了,快请进来。”

  推门进去,申时行、余有丁还看到了王世贞,又惊又喜,“原来凤洲公也在,真是叫学生们惊喜万分!”

  王世贞看清楚两人,笑着拱手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凤磐公还请了你们二位。”

  张四维招呼道:“都坐,都坐!今天的客人都到齐了,伙计,上菜!”

  “是!”

  四人坐下,王世贞转头不客气地问道:“凤磐,你今日请我们三位,有何贵干?你这个老西的饭,可不好吃啊!”

  张四维哈哈大笑:“为了公事,也是为了私事。”

  “何事?”

  “敬一阁编撰《世宗皇帝圣训宝录》的事。”

  “不是在编得好好的吗?”

  “西苑嫌慢。我接到西苑递出来的话,太子殿下希望《圣训宝录》在先帝龙驭宾天三年之际,刊行天下。”

  王世贞也是编撰之一,捋着胡须说道:“这么急?怕是有些来不及。按照进程,最快也得隆庆五年去了。”

  “所以说这是公事,又是私事。”

  张四维是敬一阁学士,主持编撰《世宗皇帝圣训宝录》。西苑催促进度,他要是不能按时完成,就是失职,会影响仕途。

  他扫了一眼申时行和余有丁,诚恳地说道:“老夫向西苑上疏,请调丙仲、汝默两位老弟入敬一阁,帮助老夫和凤磐公编撰宝录。

  事出突然,老夫也不好贸然开口,今晚设下此宴,延请三位,阐明用意,还请两位多多帮衬。”

  申时行和余有丁对视一眼。

  这是好事!

  西苑太子对《世宗皇帝圣训宝录》编撰工作非常看重。两人加入敬一阁,参加编撰工作,不仅能刷名声,还能入太子法眼。

  一旦完成任务,肯定会被擢升。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王锡爵去辽东历练,积军功。

  我们就入敬一阁,刷文笔,积功绩。

  各有各的门路。

  申时行接到余有丁的眼神,便代表两人开口道:“凤磐公能看重晚辈二人,深感荣幸。能入敬一阁,晚辈二人是千愿万愿,就是惶恐才学浅薄,有负凤磐公的期望。”

  “两位开玩笑了,一位是状元公,一位是探花公,你俩才学浅薄,那谁还敢进敬一阁?是不是凤洲公?”

  王世贞捋着胡须微笑着点点头。

  申时行代表两人说道:“那我与丙仲就谢过凤磐公的厚爱了!”

  好了,此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张四维和王世贞心情大好,有了一位状元公和一位探花公帮忙,《世宗皇帝圣训宝录》肯定能在隆庆三年年底之前,赶在先皇嘉靖帝祭日之前完成。

  他俩知道朱翊钧对嘉靖帝的感情。

  这要是完成了,大功一件啊!

  而太子殿下一向是赏罚分明!

  伙计很快把酒菜端了上来,张四维以主人身为敬了三位一杯。

  酒过三巡,四人喝得脸色微红,兴致高涨。

  王世贞转头好奇地问道:“汝默、丙仲,刚才你二位进来时,看到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像是从前厅跑上来的,出了什么事?”

  申时行和余有丁对视苦笑一下,“好叫凤洲、凤磐两公知晓,我俩刚才上来时,遇到些事情。”

  先是把二楼饭厅里,李明淳、沈万象与沈一贯等人发生口角,进而斗殴之事说了出来。

  张四维和王世贞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今科进士,人才鼎盛,惹出来的是非也多,敬而远之。”

  李明淳和沈万象出自龙华书院和象山书院,名义上的山长是李贽,可背后站着的是杨金水一系,再背后就是西苑。

  谁惹得起?

  沈一贯也不是没有根脚的。

  他师出名门,在苏州、湖州读过书,属于东南士林一脉,江南世家一系。

  王世贞、申时行、余有丁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一打招呼全是亲朋故交。

  四人感叹了两声,申时行继续说道。

  “二楼混乱,我二人与带路的伙计失散,又不记得张公订的雅间在几楼,就先去三楼转转,结果遇到予德公在骂人,说要上疏弹劾卓吾先生。”

  “予德?哪一位?”

  张四维和王世贞一时没反应过来。

  “国子监司业余公。”

  “哦,余昌德余予德。他说了什么?”

  申时行和余有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余昌德的话用春秋笔法描述了一番。

  张四维和王世贞愣了一下,“此事还是不可避免了。”

  “凤磐公,凤洲公,敢问何事?”

  “禁缠足之事!”

  “禁缠足?”

  此事申时行和余有丁知道,这件事在朝野引起极大的反应,支持和反对双方在朝堂上争、在翰林院和国子监争、在学堂书院里争、在报纸上争,争得不亦乐乎,异常激烈。

  起源是东南士绅上疏,请求朝廷明令禁止缠足,以全人性。

  此疏一上,就等于点了一颗震天雷,引得各方势力下场,等于引爆了一堆的震天雷。

  王世贞捋着胡须解释道。

  “据人考证,缠足始于隋唐,有史可查的记载在南唐后主。北宋沿袭,南宋盛行。到前元末年,有些地方有不缠足可耻之说法。

  到了国朝,太祖皇帝皇诰祖制里,只有不准张士诚余部、被罚没为丐户等贱籍不得缠足的规定,其余并无明文。

  只是民间官宦,有缠足,也有不缠足。只是江南富庶,官宦世家女子,以不事劳作为荣,缠足为美,日渐盛行。士林引为风雅.此间不提。

  民家百姓家,为了让女儿能入富贵权宦之门,有的自幼缠足,以博雅乐。故而江南之处,缠足盛行,有愈演愈烈之势。”

  申时行好奇地说道:“凤洲公此论,学生有听闻。只是为何这几年,缠足之事在东南有嘎然而止之势。而今居然有东南士绅上疏朝廷,请明令禁止缠足。

  学生听闻,东南支持此禁之人颇多,不为为何?这风,转得有些快,转得学生摸不到头脑。”

  “是啊,我等也不明其因,很是疑惑。”

  张四维和王世贞异口同声地答道。

  余有丁眼睛左右瞟了瞟,迟疑再三,终于开口道:“此事学生倒是知道些。”

  张四维、王世贞、申时行不由地齐刷刷转头看着余有丁,齐声说到:“丙仲快说,我等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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