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槐村,与上槐村隔着一棵据说有五六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以老槐树为界。

  上槐村什么都在上游,下槐村,也什么都在下游。

  上槐村,在水源的上游。

  下槐村,在水源的下游。

  上槐村,离本镇的镇政府驻地,能赶集的地方要近,而且离城里也近,早在几十年前,就有毛马路能直通村子。

  现在就更好了,直接用上了柏油马路。

  而下槐村,什么都落后于上槐村,距离镇里,距离城里,比上槐村要多出来十几公里,且因为山路曲折,并没有太宽的路能直通村子里面,就一条勉强能走人力三轮车的曲折淤泥小道,遇上下雨天,根本就走不了车,只能推着前行。

  上槐村和下槐村,虽然共用一个槐字,也世代通婚,但都是下槐村的姑娘嫁到上槐村,上槐村的姑娘很少有人会嫁去下槐村,一般都是想尽千方百计往城里嫁,或者往镇上嫁,再次才会选择嫁在本村。

  姑娘们和姑娘们的父母,都选择了用脚投票。

  而这也正应了那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像陆有礼这样的,不仅娶了下槐村的姑娘,还从上槐村搬到了下槐村来住的,那就更是属于凤毛麟角了。

  可以说是真爱。

  难道不是吗?

  当初陆有礼如果不是为了娶现在的这个妻子,为了讨好老丈人,还有小舅子,又怎么会去选择偷自己的亲哥,还有亲弟的攒起来用来娶媳妇的钱,甚至还把父母藏起来,用来看病的养老钱都给全部掏空?

  到最后,甚至都还不愿意低头,宁愿被赶出陆家,赶出上槐村,搬到下槐村,寄住在老丈人家,也要把现在的这个媳妇给娶了。

  可有一句话在爱情里面是这么说的:“当初爱的有多深,现在恨起来,就有多狠。”

  爱的时候,肯定是全心全意的投入,而不爱了,肯定也是刻骨铭心,或者被伤害了,而且还伤的很深的时候,这份爱,就会变成恨,而且还会挺容易走极端。

  从陆阳的别墅往后山方向,一直到大军家屋前的水塘,再沿着后山,沿着现在已经改为茶山的山脚,沿着水流往下游走,道路开始变窄,变得曲折,再路过一处全是由青石砌起来的窄桥。

  过了窄桥,以一棵三个成年人手臂伸直也够不着对方的手的老槐树为分界,老槐树的对面,就是下槐村。

  陆有礼的新家距离这棵老槐树并不是很远,当初他从上槐村搬到下槐村来,确实在老丈人家住过一段时间。

  但是他这个人很有心机。

  当初偷来的那笔钱,除了用来付彩礼,剩下来的还剩五六百块钱,被他自己给偷偷藏了起来。

  后来又得知老丈人,把他给的彩礼钱,连在手上捂一下都没有,直接就给了他的小舅子,让小舅子全拿去了媳妇娘家,给小舅子媳妇娘家下了聘礼。

  也就是说,他偷来的钱,不仅让他娶上了媳妇,还让他的小舅子,间接也娶上了媳妇。

  简直就是一举双得。

  但是陆有礼吃亏的啊,因为钱都给了小儿子用来娶媳妇,连女婿给的彩礼钱,也都全搭进去了,他老丈人丈母娘在嫁女儿的时候,几乎是没有贴任何的嫁妆,直接就只给了他一个人。

  哦,对了,也不能说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肚子里面还有一个人呢。

  虽然看似买椟还珠,但陆有礼这波还真不亏,至少肚子里面孩子确实是他的,因为想要他的彩礼,又担心不给嫁妆,他会翻脸,所以他小舅子才怂恿他老丈人丈母娘给他做了这个局,让他八字还没一撇就在家里留宿,亲自把姐姐送上他的床,什么买椟还珠,未婚先孕,先上车后补票,不然这种剧情,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年代发生?

  所以,因为这个,陆有礼也全都认了。

  不给嫁妆就不给嫁妆。

  谁让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裤裆,对不起郭家妹妹在先。

  可是,也不能看人老实,就一直逮着,可劲的欺负啊。

  陆有礼的那个小舅子,叫郭阿强的,本就是个二流子。

  娶的媳妇呢,也不是个善渣,从进门那天开始,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尤其是看寄住在老丈人家的陆有礼这个姐夫,还有都嫁人了,还一直都不挪窝,住在娘家的郭阿珍这个大姑子,他们两夫妻,那是人厌狗烦,连走过路过他们的房前,都要冲着门前的坎上吐一口脓痰。

  陆有礼起初,还把希望寄托在老丈人丈母娘,甚至这小舅子的身上,希望老丈人丈母娘能管管这个儿媳妇,或者小舅子,能管管这个新娶进门来弟媳。

  毕竟连小舅娶媳妇的钱都是他的钱,总不能媳妇进门了,反倒要让姐夫还有大姑子受辱吧?

  可不管用啊。

  老夫妻是管不住,也不敢管,怕这花了大价钱才娶进门来的儿媳妇跑了,而小舅子是能管,不想管,他哄媳妇还来不及,反正让媳妇人厌狗烦的又不是他,正好让姐姐姐夫搬出去,自己家里还能显得宽敞些。

  如此,三番五次,陆有礼终于寒了心,决定还是带着媳妇搬出去,把原本想攒起来做点小生意的五六百块钱私房钱,都拿了出来,就在这上下槐村的分界处,离老槐树不远,砌了一间新房。

  至于地,倒是老丈人出的,这年头,农村上最不缺的就是荒地。

  当得知他陆有礼居然还藏了一笔私房钱,想搬出去盖新房子住,老丈人欢喜都还来不及,要不是看他私藏下来这笔钱刚好只够盖两间简陋的小房子,够他们两口子住,还有将来小外孙住,甚至老丈人丈母娘还想过,让他再分一点给他小舅子,毕竟儿媳妇也怀孕了,将来等大孙子出生了,可是又要花钱。

  陆有礼不干,说是要么我搬出来,你给块地给我砌房子,要么我就住你家了,打死以后也不再搬家。

  幸好是这一回,连他媳妇也站在了他这一边。

  大概也是肚子里面有了孩子,为母则刚吧,又或是在娘家被弟媳妇给奚落的,确实也是没法再在娘家住下去,郭阿珍选择了和丈夫陆有礼站在了同一个战壕,和父亲母亲硬刚,硬是要来了一块荒地,才有了今天这个房子。

  但是呢。

  时局是在变化的。

  原本是娘家的日子比夫家要过得好很多,弟弟郭阿强争气,入股了隔壁上槐村的后山茶厂,首先,给茶厂干活,能拿工资,每个月月底,又还有分红,不到半年连摩托车都开上了。

  而他们两夫妻呢?

  刚一开始确实陆有礼也差一点和茶厂那帮人勾搭上了。

  还是小舅子给他搭的桥。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什么事情大家还有没有印象?

  放暑假回来的殷明珠和当时正在小卖部里面喝了点小酒,就忘了自己姓谁名谁,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随便嘴臭的马老六还有陆有礼他们干了起来,甚至直接拿酒瓶子给马老六的头都开了瓢。

  但就是这样又如何?

  马老六最后还是跪着道歉的,因为陆阳给他大姨子出头了啊!

  也是通过这桩事情,让陆有礼认清了马老六这帮人,这些下三滥的家伙,根本就成不了事,还他妈整日想着跟自己堂哥作对,将来肯定要倒大霉。

  又加上,马老六当时还出卖他,害得他也差点,给自己堂哥下了跪。

  从此,他就跟这帮人彻底划清了界限。

  刚刚好,后来没过多久,堂哥的制衣厂就扩招了,把人招到了下槐村,他和妻子一合计,让妻子跑回家,找老丈人丈母娘诉苦,说是没活路了,两口子都没生计,又没地种,你不是放这一台缝纫机,反正弟妹也懒,她又不肯踩缝纫机,要不就借给我们两口子吧?

  我们两口子按每个月给你们两老一点租金。

  就这样,听到不用干活,就有一份钱拿,陆有礼他老丈人丈母娘才终于同意他们两口子把缝纫机给搬走。

  直到现在,他们两口子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恩爱如初。

  但是呢,也是还没等过多久,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小舅子就突然爆了雷,不但原本拿到手了的茶厂的干股没有了,连人也进去了,家里也被搜了哥底朝天,甚至还要另外交罚款。

  不然,就等着再多坐几年牢。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陆有礼他媳妇娘家的日子开始不好过,原本看不起他的老丈人,丈母娘,连同路过他家门口都要吐口唾沫心子才肯离开的挺着大肚子的弟媳,三天两头的过来打秋风。

  不是来借钱,就是来蹭饭,临走前,还要拿点什么东西。

  陆有礼是莫奈其何。

  而他媳妇呢,郭阿珍这个女人,本身就是身上有带点伏地魔属性,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给弟弟凑彩礼钱,豁的那么出去,连最基本的礼仪廉耻也都不要了,在还没有正式结婚前,就先跟他陆有礼这个相亲对象上了床。

  原先吧,因为弟媳经常奚落她,弟弟又忘恩负义,加上爹娘还偏帮弟弟和弟媳,让她有点确实是寒了心。

  但寒心归寒心。

  现在不一样了呀!

  弟弟进去了,弟媳认错了,爹娘也很认真的向她道了歉,现在弟弟有难,弟媳身怀六甲,在家跟着爹娘一起吃苦,她又岂能视而不见?

  该帮还是要帮。

  所以,有时候即使明知道丈夫陆有礼瞧着不高兴,但她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家里的钱,家里的吃的喝的,去贴补娘家。

  时间久了,终于,陆有礼爆发了,两口子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这么说吧,若不是这个媳妇身怀六甲,已经很明显的显怀,在被激怒的陆有礼的手上,能把她给打死。

  钱。

  都是他的钱。

  他挣钱容易吗?

  一天两天,一块五块,哪怕媳妇偶尔给个十块二十块的,他也忍了。

  毕竟这么长时间都忍下来了。

  而孩子也生下来了,还是个大胖小子,但是今天,他实在是无法再忍了。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钱呢?”

  一片狼藉的家中,陆有礼手上握着一个空帆布袋,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珠子,盯着对面浑身发抖在假装给孩子喂奶的媳妇郭阿珍。

  这里面的钱他攒了有半年了,而且怕媳妇把它拿了去给娘家人花,他还特意把它砌在了砖缝里面,每当要存钱的时候,才会偷偷的把家里墙壁上的砖头撬下来,把帆布包拿出来,把想要攒的钱放进去,再把帆布包放进墙壁里面,重新把砖头镶嵌进去,几乎严实无缝,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会丢。

  最近大概是因为他们也开了家庭小作坊,比以前只打工,要挣的钱更多了,攒钱的速度也更快了。

  搞得陆有礼三天两头的都得趁媳妇不在撬砖,然后把钱存好了,再把砖头砌回去。

  今天,他为什么想起来,要把钱全部拿出来?

  因为他想玩把大的,他也想像堂哥陆阳那样受到乡人的尊敬,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富豪。

  而这笔攒了半年的钱就是关键。

  他现在在干和堂哥一样的事情,也是在开制衣厂,虽然现在还是小家庭式作坊,但家庭式作坊也可以扩大生产规模啊!

  只要本钱够了,就可以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能花高价去市场上进二手贩子手里面的布匹,有钱了也能像堂哥陆阳一样直接找厂家拿货。

  这样就少了中间商挣差价,做出来的衣服,卖出去的利润也更高,甚至还可以多请工人,这样就像滚雪球一样,慢慢的,自己也一定能像堂哥陆阳一样,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富豪,过上好日子,不管走到哪,都受人尊敬。

  但今天这个梦碎了,碎得很彻底,攒起来的钱不见了,没了,哪去了?

  他必须要弄清楚。

  “说话,钱呢?”

  郭阿珍还是不做声,但是浑身抖的更厉害了。

  “你把孩子放下,我命令你,你把孩子放下来。”

  陆有礼的眼珠子更红了,他甚至命令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媳妇,把孩子放下来。

  但越是这样,郭阿珍就越不敢把孩子放下,因为孩子就是她现在的护身符。

  她缓缓的往后退。

  陆有礼怒吼道:“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钱去哪了?”

  郭阿珍终于犹豫再三,缓缓的张嘴道:“是爹和娘,爹和娘今天过来……”

  陆有礼:“你把钱给他们了?那你现在去把钱要回来。”

  郭阿珍摇摇头,眼泪唰唰的往下落:“已经要不回来了……”

  陆有礼不等她把话说完,冲上前去掐住她的脖子:“你再给我说一次,为什么要不回来了?”

  郭阿珍直接被掐的不能喘气,浑身发软,脸色发白。

  因为担心怀里孩子会摔在地上,摔坏了,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拼尽全力,一口咬在自己男人的手的虎口上才挣脱。

  重新获得自由,她破罐子破摔道:“这笔钱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而你却把它私自藏起来,是你不信任我再先,要不是我偶然间发现,还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攒下了这么多钱,现在我弟弟他在里面受苦,他需要这笔钱,爹和娘说了,只要有了这笔钱,他们就能托关系,让弟弟早点出来,我凭什么不能给他们?”

  陆有礼听完后一屁股墩在地上,他眼神空洞的发起了呆,然后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爱惨了的女人,让自己从男孩子变成男人的女人,帮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然后缓缓的道:“离婚吧,这样对谁都好,再有下一次,我怕我会失手真把你给掐死的,求你了,放过我吧。”

  这个世界它果真是一个环,比方这一段婚姻,从陆有礼偷家里人的钱开始,然后到郭阿珍偷他们这个小家的钱结束。

  真是……一报还一报,谁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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