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原显最终还是没舍得花那5000万円。

  不说这笔钱已经大到要让他伤筋动骨,而且就算花了,他也不敢肯定“一郎”的评论稿一定能对北川秀造成伤害。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下期《群像》发售后,在他“烧钱”式的运营下,大岛光的《1973年东京往事》能让销量再度提振。

  不做超过增刊销量的美梦,至少也别输的太难看吧!

  而就在安原显挠破脑袋想着怎么帮大岛光擦干净屁股时,即将结束五月学园祭的东大却闹成了一团。

  东大文学部1号馆本馆,教职工办公室。

  “竹内教授,即便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我不否认,无论这本《且听风吟》还是现在连载中的这篇《1973年的弹子球》,它们都配得上佳作的美誉。

  但你非要将其上升为开创了新流派的高度,对不起,我绝不认同这个观点!”

  说话的是一个理着光头,戴着老式黑色圆框眼镜,看起来就一副“二鬼子”模样的小老头。

  他佝偻着身体,原本就只有一米五左右的身高,在脊背大幅度下弯时,身形显得更为矮小,活脱脱似个侏儒。

  老头叫市古贞次,是京都大学文学部的部长,现在日本文坛有数的泰斗级人物。

  在他身后还有几名分别来自大阪大学、名古屋大学、早稻田大学等顶尖大学文学部的教授。

  不过这些教授现在都安安静静站在市古贞次的身后,认真聆听着他对北川秀的看法。

  市古贞次能有如此高的地位,是因为他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身份——日本学士院院士。

  日本学士院是日本的最高学术机关,相当于隔壁的中科院。

  其前身为东京学士会院和帝国学士院,在1956年脱离日本学术会议,直属日本文部省。

  在日本,想成为一名日本学士院的院士有多难?

  日本学士院院士只限定名额137人,这些人涵盖了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两大学部共16个学科。

  而要成为一名学士院院士,你先得拥有日本排名前十的大学的顶级学历,之后出来工作,如果走科研,就必须有文部省承认的顶级科研公司或者研究所的特级研究员以上职称;

  如果走学术,就必须是排名前十大学某学部的副教授及以上职务人员,或者排名十一至三十大学某学部的正教授及以上职务人员。

  这是最最最基础的身份地位要求。

  满足以上这点后,你还需要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拥有突破级别的成就,或是得到过相关领域的世界级奖项。

  然后你才有资格被评选。

  每年符合资格的被评选者有上百人,但可能没一个被选上!

  迄今为止,日本学士院还是只有102名院士,且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人被评为新院士了!

  现在的日本学士院人文科学部下第1分科共有文学,史学,哲学,人类学,语言学,宗教学六个学科,定额院士30人。

  其中文学定额15人,现在一共只有9人,还空缺了6人。

  市古贞次就是其中之一,你说厉不厉害?

  这次东大五月学园祭,不仅来了许多财团领袖和大公司高管,也来了诸多文学界和科学界的名人。

  东大文学部一直是文化名人的摇篮,市古贞次也是从这里毕业的,他很感念母校的栽培,所以时常回来看看,想着能从后辈里发掘一些有潜力的人才。

  此次回东大,正好碰见竹内治和一群文学界巨擘在讨论北川秀和大岛光的新作,他就和一群其他大学的教授加入了讨论会。

  自《群像》增刊发售以来,有关这两篇小说的讨论会就再没停歇过。

  最初,大家还是和和气气商讨着它们的优劣势,直到心急如焚的竹内治没按捺住,跑去讲谈社问高层要了《1973年的弹子球》的后续稿子。

  熬夜看完后,竹内治顶着黑眼圈,明明十分疲惫,却连睡觉都顾不上,直接喊了他们来开一场全新的讨论会。

  应邀而来的市古贞次兴致勃勃,他看的出竹内治的兴奋之色,对竹内治的为人,他不置可否,但对竹内治的学术能力,他十分认同。

  因此他很想听听竹内治此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发现。

  然后,竹内治来了一句:“我认为北川秀无疑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流派,是与现阶段文坛所有流派都不同的全新文体!”

  “毫无疑问,《1973年的弹子球》就是这个流派的开山作。”

  他甚至把这个流派直接命名为“北川秀”流派!

  竹内治语出惊人,话一出,顿时把在场的众人都吓坏了。

  此时拥挤在这间教职工办公室的不仅有东大文学部的教授们,还有来自其他大学的教授,以及一批文学界的泰山北斗。

  大家都认可北川秀的小说是佳作,但说是开创流派,好像有点过了。

  几个年纪比较大的老教授戴着文艺气息浓郁的毡帽,当即开始附和市古贞次:“我们认同市古院士的观点,可开创流派这个说法,是否太武断了?”

  “为什么会太武断?大家都已经看过北川秀写的小说了吧。《且听风吟》的风格独特新颖,无论文风还是故事剧情都是我们现在纯文学界根本看不到的新东西。”

  竹内治教授脸颊通红,因用力过猛像是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脑袋上似的,说话时唾沫飞溅,手舞足蹈,看起来十分激动,

  “可以看出来,在他写这篇小说时,还没有创作自觉,属于想到什么写什么,总体颇为零碎和松散。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从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对孤独感的描绘,对吧?

  不然大众也不会如此追捧这篇小说。我听讲谈社的人说,它的精装文库本已经卖出去至少11万册了!”

  大概是觉得之前的那番话说服力还不够,竹内治又补充了一句,

  “上本能这么畅销的书,好像还得追溯到战后的50年代。”

  “竹内,文学作品的质量不该用肤浅的销量来衡量。如果卖得多就是好书,那《我爱吃**》岂不是日本文坛最出色的小说了?”一名教授忍不住说道。

  《我爱吃**》是60年代风靡全日本的一部“官能”小说,所谓“官能”小说就是以描写不伦、色情为主的x爱文学,也就是所谓的“小黄书”。

  60年代,日本人处于战后迷茫期,为了让民众从战争痛苦里彻底解放出来,日本文坛放开了对“官能”小说的限制,不仅偷偷鼓励作家们写,还大摇大摆放在大书店里销售。

  这一行为带来的影响也是显著的。

  压抑的社会确实得到了全面解放,《我爱吃**》据说总计卖出800万册,这还不包括盗版和手抄本。

  但同时,日本人的压抑天性被释放后,社会上的X犯罪也多了起来,那时候的日本监狱里,每十个犯人就有一个是强奸犯。

  80年代开始,日本经济回暖,官方也就渐渐收拢了这个题材的创作。

  因此《我爱吃**》成了绝唱,也一度被人戏称为日本文坛最畅销的书籍,没有之一。

  那名教授提到这书,在场众人立即轻笑出来,唯有竹内治神色十分难看。

  “什么时候文学作品的质量评定开始脱离大众和销量了?各位都是获得过各种文学奖的文学家。难道你们的写作初衷不是为了得到大众的广泛认可吗?!”

  竹内治声色俱厉,没等那名教授反驳,就继续机关枪般输出道,

  “还有,诸位请让我说完再评论可否?

  刚才谈到《且听风吟》虽然构思不算完善,但已经得到了大众读者们的认可,诚然,只是这么一篇小说,我肯定不会说他开创了流派什么的,毕竟昙花一现的作家数不胜数。

  但是!

  你们难道都没有发现吗?

  北川秀在《且听风吟》中是把自己的情思、理念、思考之网任其自然地、商业化地散开,却在《球》中渐渐收拢起来,还将其集中聚敛于弹子球机这一对象上!

  也就是说,他的创作开始由不自觉转向了自觉,从无主题往真正有主题去过渡了!”

  “诸君!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去过书店,去过大学的图书馆,是否有听过那些读者对它们的评价。如果有过,你一定会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市古贞次皱眉问道。

  “在讨论《且听风吟》时,读者们大多在议论‘风究竟说了什么’这个主题,有一部分人看出了他所描绘的迷茫与孤独,也有很多人只是纯粹沉迷于有趣的爱情故事中...”

  竹内治说的口干舌燥,这时一只白皙的小手伸了过来,他拿起手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很舒畅,然后有些愕然的看向蛇喰丽。

  蛇喰丽立即闪到角落,躲避着竹内教授杀人般的目光。

  她也不想旁听这些文学界大佬们的争吵啊!

  她本来是过来上交自己和梦子关于《球》这篇新小说的长评——

  自从几次被竹内教授抓去当壮丁后,她们现在不得不成为北川秀作品的“被迫评论家”,因为竹内教授想收集年轻群体对北川秀的看法。

  然而进来后她一直找不到和竹内教授说话的机会,接着被那位很和蔼可亲的木村惠子奶奶拉到一边聊起了家常,再然后,竹内教授和市古院士就吵起来了。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好奇偷听的行为,毕竟涉及到了她的新偶像北川秀老师,她实在忍不住啊。

  竹内治现在没空“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得意门生,视线又回到了市古贞次身上,继续咆哮般说道:“可当《球》这篇小说开始连载后,我们能听到读者对它有了准确的感知。

  ‘寻找’这一主题被明确运用,读者们都能感觉到它!也即是说,北川秀使用了一种非常简单的主题,传递给了读者们他所要表述的思想内容。正如他在增刊序言里所说的那样。”

  “我为什么要写这篇小说呢?因为我们普通人成为了资本社会最大的受害者,宛如游荡的幽灵般,在人世间寻找着自己的归途...”竹内治几乎快把北川秀的增刊序言给背出来了。

  他站在一群教授面前,却像个疯了似的狂信者,看着天花板,低声复述着这句话,然后热泪盈眶。

  “是的,他写的是青春恋爱小说,而且俗不可耐,在《球》里公然写到主人公和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同居,过着没羞没燥的生活,自己还有个名义上的女友...小说里也充斥着和我们推崇的‘古典’、繁琐、‘批判’等主题相违背的俏皮话,黑色幽默,简直就是个粗制滥造的三流故事。”

  “可就是这样一个谁都能看,好像谁都能写出来的三流故事,让迷茫的,不知所措的,找不到人生道路的大众们,感同身受了。”

  “难道这还不叫开创流派吗?”

  竹内治再度口干舌燥,然后他的得意门生又送过来了一杯水。

  这次他没有瞪蛇喰丽,而是怅然若失的盯着手里的杯子,说完这些后,他一时间有些腿软和失落。

  因为他很清楚,在市古贞次出言反对时,这个讨论的结果就注定了。

  日本学士院文学科的院士一开口就给北川秀的这一系列小说盖棺定论了,饶是他说的舌灿生花,也没法扭转这些老家伙们的决定。

  市古贞次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自打耳光,来推翻自己的结论,附和他的观点。

  一切终究是徒劳的。

  只是心里一旦念及这些东西,竹内治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初自己怒喷芥川奖的时候。

  类似的情景,类似的讨论,同样的结果。

  好几年过去了。

  怒喷芥川奖带来的恶果还在持续。

  他也想过退让。

  但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这嘴巴,是真管不住。

  “竹内教授的这番见解,实在引人深思,您对小说的研究远超我啊,令人惭愧。”市古贞次听完后不住点头,还轻轻鼓了鼓掌,随后话锋一转,

  “可是。刚才您也说了吧。北川秀这位小友是准备写三部曲的,其中还有一部尚未面世。他是第一次写小说的天才,可这些年来,学士院见证过的陨落的天才太多太多,我们把他的处女作抬到这等高度,万一第三篇小说失败了...”

  “是啊,这对他不是一件好事。”其他人也低声附和道,“开创流派,就意味着他该站在我们这个地方,对新人真是好事吗?”

  教授们又活跃了起来,纷纷点头,交头接耳说着类似的话。

  蛇喰丽站在木村惠子身旁,忽然心里很堵。

  这算什么事情?

  他们一个个都说北川老师写的很好,没有一个人不认可他的小说。

  可为什么,却非要否定他开创流派的事。

  还一副我是为了他好的表情?

  进入东大文学部后,她从不少学长学姐口中得知了日本文坛的残酷,“上流作家”们的固化。

  但那也就是听过而已。

  可亲眼见到时,一种庞大的无力感忽然汹涌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好想冲过去大喊“北川老师的书明明就是开创了新流派,是我心目中的神作”。

  可那样有什么用?

  连竹内教授的观点都被轻易否定了。

  她的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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