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

  钱成海心有所感,低头望向丈夫。

  只一眼,她就看出了不一样。

  心头一颤,她跌坐了回去,眼泪唰的一下就淌了出来。

  “也好。”她呢喃着也好,似是给自己一个安慰和解释。

  总算是不留遗憾,带着欣慰离去。

  周围的欢呼声依旧,观众久久不愿散去。

  一会儿还要颁奖呢。

  这块金牌,应该是为这届奥运会画上了最圆满的一个句号。

  “儿子。”

  稍稍缓了一下,钱成海妻子推了一下儿子:“你别慌,你爸走了,你最后再背他一次,咱们回去吧。”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别给人家添麻烦。”

  她自己就是排球国手,太知道这一个时刻对于一个运动员意味着什么。

  “爸。”

  大儿子脸色剧变,跪在了钱成海面前。

  “没事儿,你爸走的没有遗憾,很好了。”

  对于这一天,她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大儿子点点头,俯下身,在母亲的帮助下,背上瘦弱的钱成海,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光鲜现代化的篮球馆,挤过拥挤的观众,消失在看台上。

  激动的人群中,没人注意到母子俩的离去。

  就连陈宇,眼睛余光扫到离开的母子,也没多想。

  看着下方被簇拥在庆祝人群中的罗木,反而更担心罗木的脚。

  这半场比赛打下来,韧带断裂都是有可能的。

  可好歹有个好结果。

  就是梦之队这边,陈宇有些蛋疼。

  说好的复仇者联盟,现在好了,拿了块银牌回去,免不了要被媒体喷。

  估计也没事儿。

  只要认真看过全场比赛,都知道中国队赢的有多么不容易,真就是超常发挥,靠意志赢下的比赛。

  说不定罗木没受伤,中国队都不一定能赢下来。

  他带伤归来,真是刺激到了所有人,让每个人都超水平发挥了。

  至于里弗斯操作有误,那就另说了。

  不过想着想着,陈宇心头一动,转身离开了看台。

  感觉有些不对劲呢。

  接下来还有颁奖仪式,升国旗,钱成海他们怎么会这个时候离开。

  该不会是……

  比赛开始前,陈宇就觉得钱成海状态不好,虚弱的厉害。

  他患有癌症,年龄又大,基础病太多了,从5月份撑到现在,其实挺不容易的。

  场上,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罗木等人才匆匆返回更衣室换衣服,准备颁奖。

  罗木被人簇拥着架进更衣室,不过在进入球员通道的时候,他心有所感,扭头望向了看台方向。

  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他并没有看到钱成海的身影。

  一回到更衣室,李东升连忙要给罗木脱鞋子。

  绷带打的太紧了,非常不利于血液循环,半场比赛过去,他都怕罗木这右脚坏死。

  在众人的注视下,罗木脱掉球鞋,拆掉绷带,露出了发紫的右脚。

  “没事儿,还能动。”

  罗木勾了勾右脚,哈哈直笑:“值了。”

  “傻逼!”

  宋军一巴掌扇了过来,然后一把捧起罗木的脸,亲了一口。

  “啊呸呸呸。”

  罗木恶心的急忙吐口水。

  宋军得意的哈哈大笑,抹了一把嘴巴,招呼众人赶紧上场。

  12人换好球衣出场,罗木直接拄上了拐杖。

  出门的时候,发现陈宇就在外面。

  “干的不错,都去吧。”

  陈宇冲众人摆摆手,叫住了宫鲁明。

  众人也不做多想,乐呵呵的去了。

  陈宇这才告知了钱成海去世的消息。

  宫鲁明这个亲传弟子,总不能瞒着他。

  最重要的,陈宇有些担心罗木。

  这场罗木这么拼,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钱成海赶到现场,他想帮钱成海完成梦想。

  梦想实现了,人却走了,谁知道罗木会是什么反应。

  他甚至于都没有机会拿着金牌,见钱成海一面。

  “什么!”

  宫鲁明如遭雷击,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两个小时前,他还跟钱成海说过话呢。

  钱成海还叮嘱他注意比赛节奏,不能让梦之队把速度打起来。

  他身体一晃,扶住墙缓了一下,急忙要去追钱成海。

  “别去了,你先顾着这边,尤其是罗木,注意他的心态,他的脚踝接下来还有的养呢。”陈宇拍了拍宫鲁明肩膀,转身离开。

  生老病死,陈宇作为医生,倒是很看得开。

  但说是这样,离开之后心中也是不免唏嘘感慨。

  三队球员重返赛场。

  颁奖台已经布置完毕。

  铜牌属于西班牙。

  宫鲁明眼眶红红的,勉强挤出笑容,看着宋军和徐永架着罗木,非要一起跳上颁奖台,却差点儿摔倒,闹个笑话。

  萨马兰奇还特意跟罗木聊了几句。

  罗木这场的表现,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体育精神。

  而最重要的,就是升国旗阶段。

  当那面红旗缓缓升起,全场上万人合唱国歌,宫鲁明仰头望着升起的国旗,眼泪控制不住的决堤而出。

  如果钱成海能再坚持一会儿,看着国旗升起,那该多好啊。

  颁奖仪式结束,记者很快围住了众人,尤其是罗木。

  今天中国队可以夺金,罗木居功至伟。

  李东升艰难的挤进人群,不等罗木说上两句话,就拽着他要走。

  他这脚,已经不能再拖了。

  “没事儿,我脚好着呢。”

  就这,罗木还笑嘻嘻的跟记者招呼。

  宫鲁明远远看着,一咬牙迎了上去。

  他跟着罗木往更衣室走,盘算着该怎么开口。

  罗木倒是主动说起了钱成海,问宫鲁明看到钱成海了吗。

  “李医生,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也不用急了,等回头慢慢看,我先找钱老,让他看看我的金牌,我之前就跟他说,非得拿一块金牌给他看看,哈哈,他一定特别高兴。”

  罗木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李东升不住点头,宫鲁明却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正要说话,他看到了更衣室入口,站着钱成海的大儿子。

  他看到了罗木,快步迎了上来。

  “罗木,这是我爸给你的信。”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然后还主动安慰罗木道:“罗木,我爸那情况你也知道,他能撑到现在,看到你们夺冠,就已经很好了,你放心,他走的没有痛苦,其实对我们来说,这样也挺好的。”

  宫鲁明脸色大变,阻止已经来不及。

  罗木猛地愣住了。

  “什么……什么叫走的没有痛苦?”罗木狠狠眨了眨眼睛,望向钱成海大儿子,又扭头望向宫鲁明。

  宫鲁明一声叹息:“罗木,你冷静点儿。”

  “我冷静什么?”

  罗木踉跄着后退,脚下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李东升吓了一跳,急忙去扶罗木。

  罗木一把打开他,挣扎着站起,可是右脚一软,又摔在地上。

  他又站起,快走了两步,噗通一声就扑倒在地。

  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操啊!”

  罗木捶着地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在空旷的球员通道内回荡。

  宫鲁明默默站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

  半个小时后。

  罗木坐着轮椅,和宋军等人一起,木然的看着钱成海大儿子开车离去。

  罗木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发呆了半天,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被揉皱的信封。

  他默默打开,是写给自己的。

  “见字如面。”

  “罗木,能够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认识你,于我来说是一件幸事。”

  ……

  只此一句话,就让罗木泪流满面,攥紧信纸再也读不下去。

  ……

  “我就读最后一段吧,我想这些话不是钱老写给我一个人的。”

  殡仪馆内,罗木一身笔挺的西装,努力站的笔直,朗声继续读了下去。

  “我能够感觉到,我的身体可能已经不行了,而明天就要决赛了,有些话我真怕到时候来不及跟你说。”

  “其实也没太多想说的,或许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也不喜欢听这种唠叨。”

  “罗木,社会变得很快,人也越来越浮躁,前些年,我东奔西走,办学校,推广篮球,见到了不少情况,遇到了很多困难。”

  “我也理解那些家长的想法,毕竟我自己走过这条路,知道这条路有多么不容易。”

  “而看到国家队的表现,我也是痛心疾首的。庆幸的是一切向好,有你们这批人顶上来。”

  “你们远渡重洋,辛苦训练,这很不容易,也很难得。”

  “现在你们打出来了,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篮球运动员,赚大钱,拿高工资。”

  “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这样很好,经济越来越好,你们每个人都不容易,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保持住初心,尤其是穿上那件国家队球衣的时候,在我心中,那件球衣总是代表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当你穿上它,你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珍惜这份责任和荣誉,它来之不易。”

  “罗木,别因为我的离去而悲伤,也不要因为我,背负上什么责任,你来医院那几次,我感觉到你身上压力很大,这没必要,你已经很棒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我已经把我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保持住那份初心,继续前行,这就够了。”

  信读完了。

  罗木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挤了回去,抬头冲台下众人笑笑,然后转身,向着不远处的遗体,深深一鞠躬。

  就像钱成海说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他已经老去,而自己还要带着这份责任继续上路。

  追悼会结束,罗木找到了一身黑衣的陈宇。

  “陈医生,我们明天就走吧。”

  他要去美国养伤。

  “好!”

  陈宇拍了拍罗木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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