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顶上。

  黑袍人犹如燕雀般轻巧,几个轻踏便消失在浓浓黑夜中。

  她方才承诺,绝不误了李惜云欣赏嘉贵妃接下来的献舞,便是说到做到。

  李惜云轻叹一声,这姑娘天真是天真,执拗也是真执拗。做人做事认真到了极点,像根紧绷的弓弦,活着也挺累的。

  也说不好,说不定这便是纯真之人最容易的活法——专心习武,听命于他人,心无旁骛,也是自在。

  那全身都覆着黑袍的小姑娘可能真的看不出来,她的主人嘉贵妃在这一局的对垒上未战先输。她离去之时,可能还抱着让李惜云大开眼界的想法,却不知李惜云觉得娴妃这一套浑然天成的操作更为有趣。

  在众人都不看好的情形下,吴嘉言登场了。

  她携着一把剑,剑鞘上缠着红麻绳,剑柄上以隶书刻有“好养活”三字,不知为何意。

  剑身四尺有余,双刃之间宽约一寸。寒锋凛冽,是杀人之器。

  秦奉安坐回原位,只看了长剑一眼,就被唬住了——

  哇凑,好帅!

  中二少年必将折腰于两物:娇弱的少女,和帅气的剑!

  他已经送走娇弱的少女了,现在入脑的便是吴嘉言手中这柄长剑!

  林岫青千算万算没算到,吴嘉言竟无意之中反将她一军。

  多亏了当今圣上喜欢耍帅,看到这柄超级酷炫的长剑后,林岫青的身影在他脑海里顿时变得模糊不清。

  别人看着吴嘉言手中的剑,俱是胆战心惊:

  “这柄剑如此锋利,也不知被打磨多少回。要是嘉贵妃只用它来舞剑,何必如此费心去保养?她不会屈辱之下自裁于此吧?还是说,她一怒之下便走了极端,刺杀圣上?”

  只有秦奉安和苏斐然想到了一路:

  “剑乃凶器,剑术乃杀人术,多么美妙的语句都无法将其掩盖!(深沉)”

  “拿起剑我就无法拥抱你,放下剑我就无法保护你。(沉痛)”

  “汝心之所向,即吾剑之所指!(远望)”

  “以剑制剑,吾等大义毫无阴霾。(正直)”

  当然还有——

  “我的身体是剑做的,血是铁,心是玻璃。横越了数不尽的战场,不败!一场都没有输,却也一场都没有赢。孤儿又成一人,在剑之丘上,斩碎细冰。但是,这一生还未走到终点。就算是冒牌的身体,也是用剑做出来的。投影!!!!无限剑制!!!(慷慨激昂)”

  如有一朝,苏斐然回到现代,必将写篇论文论证中二病是一种传染病。

  今日股东大会,献舞的嫔妃有不少,最为出彩的便是曾文昕的西域舞。众人本不对嘉贵妃抱有期望,但见她一席赤红舞裙,手提长剑,双目紧闭,心中便凭空生出几分希冀。

  难道,嘉贵妃自信一舞压群芳?

  不然,她怎么不掏出压箱底的电音蝌蚪呢?

  大会开到现在,宫廷乐师队已是哈欠连天。他们当了一晚上配乐背景板,眼前面临的却是最为险峻也是最为繁重的工作。

  那位尊贵的嘉贵妃选的乐曲,竟是《破阵》。

  这可不是应该出现在后苑的曲子。

  吴嘉言准备的是剑舞,这一看便知,但她的选曲却让所有乐师感到匪夷所思。

  乐坊也有女子善剑舞,选的配乐无非是《桃花落尽》、《斩尽十里坡》这种侠义的曲子,舞起来英姿飒爽又不失柔情。但《破阵》可是十足十的军乐,旋律直白,乐声高昂,但弹奏的人却得用上全身的力气,否则弹不出乐曲中凛冽杀伐的寒意。

  这种曲子弹起来毫无技巧可言,听上去也美感,只能让人想到横尸遍野、血迹连绵的沙场。就算能当作舞蹈配乐,那也得请来三千余人,皆“画衣甲,执旗旆”,以人海之势跳起粗犷之舞。

  不说此舞是否合乎场景。嘉贵妃一人一剑,如何抵得过千军万马的势头?

  乐师们背地里没少叹息。如若嘉贵妃欲凭此舞出奇制胜,恐怕使错了念头。

  旁人不知,但王倩却知。她曾经满皇宫寻木板之时,偶经乐坊,曾听闻乐师们在操练《破阵》一曲。

  如今举国无战事,其他嫔妃也都一一表演完毕,并无此曲用武之处。只有吴嘉言拿着把锋利的大长刀上台,还穿着色泽鲜红的舞衣,想必便是她选的《破阵》。

  乐师们准备就绪,鼓手敲起嘈杂的鼓点。鼓点起初还很微弱,而后渐渐清晰可闻,像极了群马奔驰,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是?”

  嫔妃们都一脸茫然,她们从未听过这样的前奏。

  “这是什么曲子?”谢芝绮扭头问苏斐然。

  大家都不知道,苏斐然怎么可能知道?谢芝绮问她等于白问。

  曾文昕猜测道:“或许是宫外最近流传的曲子?贵妃娘娘命人去搜罗来曲谱,也不无可能。”

  众人猜测良久,马蹄声已到耳畔。王倩开口揭晓答案:“是《破阵》。”

  庭院中人皆是一惊:

  “《破阵》?!”

  “那不是军中乐曲吗?怎还能用它编舞呢?”

  “想必宫廷乐师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要求吧?”

  众人议论纷纷,但马蹄声愈敲愈响,把所有议论声都强压下去。

  忽然,一道尖锐的训斥从会场外无端传来。那道声音竟如利箭一般,穿透密密麻麻的鼓点,直捣会场中央:

  “皇宫之中竟奏军乐,成何体统!”

  宫廷乐师手头一顿,看清来人之后,慌忙停下手中的演奏,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太后!”

  乐声寸止,秦奉安抬头看去,神情顿时变得无奈。

  太后姗姗来迟,还如此扫兴,真是同一个天下同一个妈。

  “太后来此,你们怎么也不通报寡人?”秦奉安背过身问张公公。

  张公公摇了摇头,回禀道:“小的也不知。太后昨日刚叫寒霜传话来,说夜晚寒凉,便不来了。谁知太后她念头一转,竟又来了!”

  “你说的话里能有一句不是废话吗?”

  秦奉安怒道,

  “既然无缘无故,你就去查清楚怎么回事,光说些废话有什么用!”

  张公公一时语塞。

  皇帝从前都是大孝子。就算太后不来也得把她请来,今朝怎么这么不耐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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