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三十四年,冬。

  距离太祖高皇帝驾崩,还有一年。

  距离那场席卷天下的靖难之役,也还有一年。

  江南,临安。

  临安的冬季不似北地那般雪季漫长,临近年关时才会下雪,雪势也不甚大,细细碎碎,落在地上,甚至都成不了积雪,很快便融为雪水,让地砖的颜色更深了几分。

  “华山剑,就一个字,险!”

  “险字,何解?让敌人置身险境……此举,快者,诡者,乱者,刚者,皆可,为何我华山剑法便提出‘险’字?”

  “为达目的,不惜以身犯险,剑走偏锋,便是华山剑!”

  临安西侧的安泰街,开着一处名为华山的武馆,武馆教习手持精钢铁剑,站在演武场上,负手向武馆弟子讲解华山剑招。

  场内弟子大多都是稚童。

  而在演武场不远处,有一水潭,潭边水亭,躲着个看上去才四五岁的小娃娃,鬼鬼祟祟。

  小娃娃撑着下巴,看了武馆内的演武场一眼,而后便好似失去了兴趣,从怀中取出个小本本,又取出个削尖的炭笔,在上面写道。

  【倾国倾城,绝色天香的酒儿姐姐,转眼我已经来了临安半个月,这地方,以前是南宋的首都,南宋您知道吗?料想不知,等我回去,给您讲讲。】

  【不过现在先谈临安。】

  【这地方一股子穷酸腐儒味儿,但最酸的,莫过于西湖醋鱼。】

  【我久仰大名,来的时候,专程去尝了尝。】

  【一坨狗屎。】

  【我现在正在华山武馆的房子上趴着,本是打算偷师华山剑,但这武夫扯了半天剑理,也不教剑招,而那剑理,剑走偏锋,兵行险招。】

  【无聊,险招险招,明显是用以出其不意的招式,高手对决,只能用一次对面就会有防备,直接将‘险’视作剑理,岂不是因小失大?】

  【有意思的是,华山在秦地,但这武馆却叫华山武馆,这不是明摆着蹭华山派的热度?】

  【我原先都不知华山派的存在,这还是萧远暮告诉我的,这武馆连独孤九剑都没有,怎么敢叫华山武馆的?希望明年酒儿姐姐能带我去华山派一趟,说不定那门派真有独孤九剑呢?】

  【临安景色很好,空气宜人,青山绿水,我去了西湖,别说白素贞,就是条白蛇都没瞧见。】

  【我本想抓条白蛇,指望她什么时候修炼成人给我当老婆的计划只得胎死腹中。】

  【临安的东西很贵,不愧是江南最大的销金窟,您走的时候,没给我留钱,我问萧远暮要,但她不是让我给她叫几句好听的,就是让我伺候她吃饭喝水。】

  【我一走了之,但临安不收童工,所以回去叫了声萧远暮姐姐。】

  【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城市!】

  【她今年才十岁,我叫您姐姐,又叫她姐姐,我怀疑她是想借此机会,占您便宜。】

  【等您回来,记得拿柳条抽她屁股,我给您找粗一点的。】

  炭笔在小本本上刷刷滑过,直到本子上出现了一道阴影。

  男孩默默抬头,稀碎的雪幕自天垂落,一位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女娃抱着平平无奇的胸脯,站在男孩脸前,面无表情。

  披散在腰间的乌黑秀发,有神可爱的杏眼,宛若花瓣似的小嘴唇,披着小巧的雪白狐裘,内里也穿的一身白,俏脸可爱的让人不禁想将她抱在怀中,但淡雅清丽的气质又让人望而却步。

  虽然年纪还小,但未来定然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就算是白蛇修炼成人,不,哪怕是白素贞亲自降临,也绝没有这个女子十年后动人。

  男孩默默将手中的小本本合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朝小姑娘露出笑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萧远暮没有回答,而是从男孩的手里抽出小本本,淡淡吐出两个字,“写信?”

  “一些家长里短罢了。”男孩露出勉强的笑容。

  萧远暮翻开小本本,男孩当即朝演武场喊道:“有人偷师!”

  偷师,乃是江湖大忌,按江湖规矩,是可以将偷师者当场格杀。

  男孩的嗓音传遍演武场,武馆教习与周围武师听见叫喊,当即闻声看来,目露凶光,结果发现是两个小娃娃,稍微愣了下。

  但混迹江湖,不可小觑任何人,就算是小娃娃,也有杀人的能力,教习与一众武师快步奔来,捏起拳头,准备好生问问。

  噗通噗通————

  片刻后,教习与武师们,宛若皮球般被一个个扔进水潭里

  萧远暮冷冷望着男孩。

  男孩正襟危坐,露出笑容,“萧姐姐,以您的实力,我怀疑就算不用独孤九剑,也能压着任我行揍……”

  噗通————

  萧远暮旋身一脚,背后的狐裘随风轻晃,带着雪花与幽香,将男孩也踹进池水潭。

  咕噜咕噜————

  潭里冒出气泡,男孩准备潜水而逃,结果却被萧远暮一把从潭水里揪出来,旋即踏水凌波,潇洒离去。

  男孩身上往下滴着水滴,等回了他与萧远暮住的宅子后,在小本本上补充了一句。

  【不会独孤九剑的华山派,NPC!】

  萧远暮抱着胸脯,站在门后,依靠着门墙,视线望着天空的雪花,百无聊赖,口中催促:

  “换身衣服,磨磨唧唧,不能快点?再磨蹭下去,等入夜后,山路不易,你被狼叼了去,我可不救。”

  “那山路我走了三回,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走上去。”屋内传来男孩声音。

  “骗人,你总骗我。”萧远暮冷哼一声,“今年师父有事,不在临安,年夜饭就只有我们两人吃。”

  “你很失望?”

  “我和你很熟吗?”

  “我们虽然一年见不了几次面,但每次年关她都带我来江南找你,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嘎吱——

  男孩推门走出,看向萧远暮。

  萧远暮偏头看他,“嗯哼?”

  男孩越过她,转身往前走,“在她心底,我们才是一家人,年夜饭就是得待一块吃。”

  萧远暮撇了撇嘴,“她说了不算,我心底认同你,才算。”

  男孩回首看她,好奇问:“我和你很熟吗?为什么要你认同?”

  “……”

  萧远暮面无表情,淡淡道:“快去扫墓。”

  男孩不再多言,从院子里提着水壶与毛巾,便和萧远暮离开宅子,转而去了临安城外的一座青山。

  山上种着大片银杏树,此刻已经树叶落光,唯有枝丫上的淡淡积雪。

  在山林间,立着一座墓碑,这是辰国太子妃的墓。

  但无论是男孩,还是萧远暮,其实并没有见过辰国太子妃。

  萧远暮从怀中取出手帕,从带过来的水壶里倒了些水将手帕打湿,旋即细细清洗墓碑。

  望着萧远暮的背影,男孩沉默半响,道:

  “听她提起过,太子妃自从当年与相公分别后,二十多年都没再见过他,却为他守寡守了一辈子,而我们两个呢?连见都没见过太子妃,却年年为她扫墓,有事没事来这看她。”

  “看来需要墓的人,不是太子妃,而是我们。”

  话虽如此,但男孩知道,这个墓里躺着的女子,是酒儿的娘亲,而他是被酒儿养大的。

  无论如何,和太子妃也是有关系的,真按辈分,他得给太子妃唤一句‘奶奶’。

  毕竟他虽然给酒儿叫‘姐姐’,但实际上,酒儿担负的是‘娘亲’的责任。

  而萧远暮呢?她是酒儿的妹妹养大的,也该唤太子妃一声‘奶奶’。

  萧远暮不知为何哭了,她一边清理着墓碑,一边哭。

  男孩望着萧远暮,心底也带上几分难过,他不由想到,要是有一天,自己死了,萧远暮也会一边哭,一边为他清理墓碑吗?

  他不知道。

  清洗完墓碑,提着空荡荡的水壶,回到临安,已经入夜了。

  今晚是年关,街上满是彩灯,舞狮,烟火,与不住叫卖的小贩。

  但热闹是他们的,不是男孩与萧远暮的。

  两人往年,都由酒儿带着去扫墓,今年不仅酒儿不在,就连年夜饭都只有两人一起吃。

  路过一处屠户家,门口有条拴着的狗望着两人。

  男孩指了指它,“我们从山上回来,身上有野兽的气味,年年这条大黄狗都要瞪我们,但它是条老狗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以后扫墓回来,都没狗瞪我们了。”

  萧远暮心情低落,不想说话。

  两人去街上买了菜,准备回宅子做年夜饭。

  厨房里,男孩听到门外传来乐声与戏声,出去看了眼,回来给萧远暮说:“外面在唱戏,去看看?”

  “你对戏还有兴趣?”

  “没兴趣,但闲着也是闲着。”

  “饭还没做好,不去。”

  男孩知道,萧远暮喜欢看戏,也喜欢唱戏,但如今连戏都不看了,那就是真难过了。

  “那我去看,回来给你讲?”

  “随便,别死在外面就行。”

  萧远暮做饭时,偏头瞥一眼,视线穿过围墙,便能瞧见男孩趴在宅子的围墙上,嗓音透过窗户,传来厨房。

  他学着外面戏班子的腔调,唱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唱的实在太难听,但这词,萧远暮倒是没听过,她朝男孩看去,“你总是自称‘赵无眠赵无眠’的,就是从这词里取的名?”

  “随你怎么想。”

  “这词是你编的?”

  “不是啊,是外面唱的。”

  “当真?”

  “你来听听不就行了?”

  萧远暮放下手里的菜刀,跟赵无眠一块趴在围墙上,朝宅子外看。

  “你又骗我!”

  “哈哈哈哈——”

  而归蝉元年的元宵,也就是幻真阁在京师准备救出宋云的这天。

  一女子提着水壶,一个人来至临安城外的青山,从怀中取出手帕,从水壶倒了水,浸湿手帕,细细清理墓碑。

  口中低声道:“今年有事耽搁了,年关没来……”

  说着,萧远暮又望了眼身侧,眼神带上几分迷蒙。

  “今年,只有我一个人来。”

  萧远暮清理完墓碑,提着空荡荡的水壶,一个人下山,去元宵夜的临安城逛了逛。

  大黄狗早便死了。

  也没人同她一起趴在围墙上看戏。

  等她自临安出城,踏上一辆马车,掀开车帘,走进车厢,撑起侧脸,淡淡道:

  “走吧。”

  马车晃晃悠悠,朝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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