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阳城的昼夜切换,极为突兀。

  突兀到,前一刻楚昭还在与叶官喝酒聊天,下一刻整个翠阳城都陷入了黑暗。

  楚昭皱了皱眉,这昼夜切换,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除此之外,酒桌上的饭菜也如同化作幻影缓缓消散,随之一同消散的还有对面的叶官,以及城中所有人。

  楚昭站起身,抬眼望去,只见一轮银月,挂在通天河的上方,像极了影楼风的背景。

  一道身影,在月光之下踽踽独行。

  楚昭看的真切,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所有人当成疯子的沈天君。

  沈天君走到城外的通天河畔,便盘腿坐了下来,像是在等什么人。

  楚昭看了一会儿,直接从窗口跃下,也不见有多余动作,只是一步踏出,却是已经来到通天河边。

  通天河的河水十分湍急,只是清风吹拂,便掀起百尺浪头。

  “你来了。”

  沈天君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盯着翻涌着的河面。

  “等我?”

  “可能是吧。”

  “可能?”

  沈天君嗯了一声,“也许我等的是仙人,也许是人间高人,亦或者是有缘人,所以我也不知道谁会找到这里。

  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

  只是你也看见了,有机缘来此的人很少,有能力进来的人就更少了。

  你能靠自己进来,有资格跟我聊聊。

  怎么样,聊聊?”

  “可以。”

  楚昭坐到沈天君旁边,有些好奇道:“这么多年,有多少人进来过?”

  “不算你,四个,前两个是靠自己本事进来的,后两个是前两年进来的,算是意外,其中一人与你有血缘关系。”沈天君说着,长叹了口气:“可惜他胆子太小,我还没找他,他便跑了。

  至于另一个,太废物,我连跟他聊天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不出意外,这两人便是玥康和紫雨寂。

  “你说的胆小之人,应该是我儿子,但我不觉得他胆小,相反他的谨慎救了自己一命,否则他应该已经死了。”

  沈天君也不否认:“没办法,我想出去,我已经被困很多年了,我太想出去了,可惜啊。”

  明明是很平静的语气,却给人一种滔天的怨气和愤慨。

  楚昭畅然一笑:“之前那两人是谁?”

  “他们姓苏,具体名字我已经忘了,第一个姓苏的很厉害,厉害到我以为他是仙界的那帮老古董,我没打过他,然后我被他杀了。”

  沈天君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在叙述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

  “所以你撕开了天幕,窃取天道之力?”

  沈天君难得扭头看了楚昭一眼,这一眼给人的感觉很奇妙,像是你在看电视里的古人,他突然看了你一眼一样。

  “如果我告诉你,这片天幕不是我撕的,而是那个姓苏的撕的,你信吗?”

  楚昭愣了一下,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信。”

  沈天君笑了:“很多人都以为我疯了,姓苏的当年说相信我,但依旧把我封印了,你是第二个相信我的人,你是一个好人。”

  楚昭觉得有些怪怪,所以他这算是被人发了好人卡?!

  “他为何要撕下一片天幕?”

  “他当时听了我的故事,很是失望,说原来天上地下都一样。

  好不容易才练就一身本领,又何必再去当奴隶?

  如此,还不如我把门关上,然后他便撕了此方天幕,断了通天河。”

  楚昭点点头:“那他又为何杀你?”

  沈天君的表情一下变得古怪起来,没有回答的意思。

  楚昭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扔了出去,看着那一连串的水漂,笑了起来。

  “我猜猜,他之所以杀你,是因为你吃了全城的人?”

  沈天君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说的只是其一,再有他需要给你们一个奋进的理由。

  域外仙人入侵,是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以前我们修炼是为了飞升,后来修炼是为了保护家园故土。

  很显然,后者听起来就要伟大的多,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

  你应该清楚,仙人之所以下界,是为了补充天上的人口。

  他不可能让那么多人知道真相,所以杀了我,封印我,再好不过。

  之后,他更是带领人间强者上天,打断了登天路。

  即便他杀了我,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英雄!”

  确实,这位姓苏的前辈是一个英雄。

  当时的情况,说直白一点,就是另一个国家跑来抢人回去当奴隶。

  而且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算让你的子孙后代继续当奴隶,接受剥削和压榨。

  不管他们宣传的如何好,待遇福利多么高,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引诱不成,便以武力抢夺。

  如此,保家卫国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楚昭不知道当时的人,对那位苏前辈的决定是什么态度,毕竟有些人就喜欢给人当狗。

  但在他看来,是正确的选择。

  至于苏前辈为何选择隐瞒事实,只说仙人下界入侵,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在楚昭看来,苏前辈是一位英雄,所以他赞同的点了点头。

  “第二个姓苏的呢?”

  “他比他祖先差一些,却也相差不远。”沈天君有些感慨,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封印与天道同出一源,我即便被封印在此,也可借助封印上的天道之力,引天人入侵,致使天机蒙蔽,让天道缺口越来越大,然后吸收天道之力,壮大自身,我见他时已经恢复到巅峰,并找到了离开这里办法。”

  “是叶青衣?”

  虽然是问话,但楚昭却无比肯定。

  在入翠阳城之前,他一直以为叶青衣是与那尊天魔有关,进了之后才发现,叶青衣是与眼前之人有关。

  沈天君愣住了,似乎在想叶青衣是谁。

  “叶渺。”

  “原来她现在叫叶青衣吗。”沈天君眼底闪过一抹恍然,笑道:“不错,的确是她,都怪那姓苏的小子,将她封印了,不然我已经离开这个该死地方了。”

  越说越气,他直接一拳砸在地上。

  没有山崩地裂水倒流,甚至连一拳碎石的霸气都没有。

  沈天君反而把自己的手捶得生疼,一边甩着手,一边滑稽的跳了几下。

  “他杀不死我,可我也拿他没办法,所以他加固我的封印后,便离开了此地。

  论其英雄气概,他也不输其先人,竟然修补了天道缺口。

  可惜他终究还是失算了。

  他没有想到,对于你们这些后人来说,影响会那么大,导致修行变得缓慢,这么多年都没出几个像样的高手。”

  如此看来,这第二个姓苏的,应该就是苏白衣或者是苏锁莫。

  楚昭偏向苏锁莫,毕竟当年的苏白衣应该不是沈天君的对手。

  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比如:苏星河。

  “那位前辈有没有失算,岂是你能妄下断论的。”楚昭摇头笑了笑:“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被封印在此,无法出入,是怎么吃掉那尊天人?”

  “当年,姓苏的率领人间高手打断登天路,那天人并未完全死去,有一丝气息逃到了此处,我吃了它,借用两者之间的联系,我又吃了那个即将成佛的和尚,这么多年,我已经将他们完全消化,原本我也有机会借用他们逃出这个鬼地方,但大概百年前,竟然有人加固了它的封印。”

  “哈哈哈,看来苏家人还真是你的克星。”

  “百年前出手之人,也是姓苏的?”

  “他倒是不姓苏,但他师父姓苏。”楚昭站起身,俯视着沈天君,笑道:“说了这么多,你应该要动手了吧?”

  沈天君也笑了。

  “你很聪明,你儿子幸运的逃了,我自然不可能放过你。

  比起你儿子,你可要好太多了。

  你的肉身很好,修为也不错,天道之境,比起一些老不死都要强一些。

  看得出来,你很自信,但你的实力却不足以让你无视这片天地。

  你不该进来的。”

  沈天君一脸惋惜的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一边踏浪前行,一边开口道:

  “你可有什么遗言吗?

  待本尊占据你的身子,会替你完成的。

  你放心,我虽然是一个魔头,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随着话音落下,通天河水翻涌得愈发厉害,似乎有庞然大物隐匿其中,要择人而噬。

  看着背负双手,站在通天河浪花最高处,映着月光,如仙人临凡一般,神情却十分冷冽的沈天君,楚昭笑了。

  “你确定要我这具肉身?”

  沈天君一下变得十分和蔼可亲,语气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放心,很快,不痛的,到时你我融为一体,便不分彼此了。”

  “这话说的……还真是让我感觉恶心啊。”楚昭打了个冷颤,淡淡笑道:“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变态,你成功达到了标准。”

  沈天君愣了一下:“何为变态?”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日会魂飞魄散。”

  “哈哈哈,你这小道士,年纪不大,境界不高,口气却是不小。”沈天君哈哈大笑一阵,最后嗤笑道:“小道士,你对天道,一无所知。”

  楚昭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对对对,我对天道一无所知。”

  言罢,楚昭抬手便是一拳。

  瞬间,天现异象,似有星辰坠落。

  “你不止天道境?!”

  沈天君脸色变了变,狂催浪头,只是在坠落的星辰面前,泛起的浪潮不堪一击,整个通天河都仿佛被这一拳给轰散了。

  “你很强,比那两个姓苏的都要强,但天人不灭,你杀不了我的,我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是吗?”

  楚昭玩味一笑,轻喝一声。

  “剑来!”

  飞散滚荡的河水,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

  沈天君有点懵。

  这小道士……竟然把通天河凝聚成了一柄剑!

  这是何等伟力?

  连天上的那些老不死的也做不到吧!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小道士身后竟然跟随着无数英灵,一眼望不到头。

  “不可能,你怎会有英灵护身?!”

  沈天君大惊失色,他已经与此方天地融为一体,而此方天地是天道的一角。

  换句话说,即便此方天地破碎,他也可以遁入天道,哪怕对方借天道之力,也不可能杀死他。

  因为,他本身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可以说,斩碎次方天地,反而是帮他逃脱囚笼。

  但有一种办法却可以杀死他,那就是人皇借人间气运,将他从天道之中剥离出来。

  沈天君怒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整条通天河的河水已经完全凝聚成剑。

  一柄泛着浪花,犹如擎天之柱的水剑。

  “我啊,只是一个不懂天道的道士,可不巧的是,我还当过皇帝,所以抱歉,你今日要死了。”

  “斩!”

  水剑斩落而下的同时,楚昭身后的英灵也动了。

  无数英灵井然有序地朝沈天君冲去,如同怒龙出海,穿透了他的胸膛。

  咔嚓……

  一声轻响之后,整个翠阳城陡然炸裂,随后如同玻璃碎片一般四散开来,在风中化作粉末,缓缓消散在世间长河之中。

  沈天君看着自己胸前的裂痕,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如今天道残缺,这天下怎会诞生出人皇?!”

  “这谁知道呢?”楚昭淡淡一笑:“你现在相信我能杀你了吧。”

  “啊,我不甘……”

  话音戛然而止,沈天君带着满脸的不甘心,轰然消散。

  从他体内冒出点点星光,浮于半空之中,其中一部分显化出虚幻的人形。

  其中有些是楚昭熟悉的面孔,如之前一起喝酒聊天的叶官,他的老丈人玥风城……

  这些虚幻的人形,如飞蛾扑火一般朝楚昭涌来,最后融入了英灵大军。

  剩下一部分点点星光,则缓缓升起,消散在了天地间。

  准确说,是融入了那虚无缥缈的天道之中。

  皎洁的月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沙尘弥漫的天空。

  在漫天沙尘中,隐隐能听见叶安世惊疑不定的疑惑声。

  “什么动静,地龙翻身?”

  然后,百里东君的喊声响了起来。

  “快散开,地裂了。”

  待到沙尘尽散,此地哪里还有翠阳城的影子。

  漫漫大漠中只有一条恍若天堑,宽不知几许,且深不见底的巨大鸿沟,一直延申到天外天漫漫雪原之内,一眼望不到尽头。

  以及,目瞪口呆的百里东君等人。

  楚昭立于云端,看着下方,挠了挠下巴。

  “所以这大裂谷,是我斩出来的?”

  与此同时,下方的百里东君咂舌道:“这……这是楚昭搞出来的吧?”

  “想来,只能是他了。”齐天尘笑道。

  这小子,还真是……要么不闹,一闹就是大动静。

  叶安世站在裂谷边上,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脚下深不见底的裂谷,震撼道:“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我这老岳父,可真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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