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居,东京最高档的酒楼,没有之一。

  雅间中,顾千帆和赵衻坐在一起,品茗听曲儿。

  “顾指挥,不对,现在应该叫顾副使,你这都已经升为皇城司副使,穿上绯袍了,怎么也不办个宴席,热闹热闹?”

  顾千帆自嘲一笑:“殿下,我如今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而且还是皇城司的活阎罗,若是办宴席的话,只怕没有人愿意来。”

  升为五品,穿上绯袍,他是高兴的,不过他高兴的是,能让他母亲有请封诰命的资格,能纳入顾家的族谱祠堂,享受家族香火。

  至于其他的,对顾千帆而言,并没有多么重要。

  赵衻笑了笑:“顾副使,你的能力,我还是知道的,说实话,我觉得你在皇城司真是有点屈才了。”

  这并非赵衻的恭维,而是真心话。

  顾千帆是因为被齐牧利用,才会进皇城司,否则以他进士的身份,以及自身的能力,走文官的路子,绝对要比现在顺畅得多。

  “殿下,您太高看下官了。”

  顾千帆十分谦逊,他的成就在很多人眼中,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他这般年纪,混上绯袍的人,整个朝堂都没有两个,但赵衻十三岁考上进士,十五岁便成了一军之大将,镇守西北边境,打的夏州定难军差点覆灭,根本不是他能相提并论的。

  “不知殿下今日特意叫下官过来,有何事吩咐?”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赵衻笑了笑,喝了口茶:“在别人眼里,顾副使是小儿止啼的活阎罗,但在我眼里,反而觉得顾副使这样的人很好相处。”

  顾千帆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毕竟自他入皇城司,有了活阎罗这个名号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避着他走,赵衻还是第一个说他容易相处的人,让他有十分奇妙的感觉。

  “殿下,下官也是同样的想法。”

  “是吗,那我们还真想到一起去了,这算不算是惺惺相惜?”赵衻淡淡一笑,随即收敛起笑意,正色道:“说正事,过段时日父皇要立我太子,他让我组建班底,顾千帆,本王很看好你。”

  顾千帆一怔,赶忙起身行礼:“多谢殿下抬爱,臣只会忠于官家。”

  赵衻沉默了一会儿,笑道:“行吧,今天就到这,对了,我等会儿要去看看今科进士,我记得你也是进士出身,要不要也去瞧瞧?”

  “这……恐怕他们不会欢迎下官,下官还是不去扫兴了。”

  顾千帆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婉拒了。

  “好吧,你先是下江南,回来又升了职,想来肯定很忙,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正如赵衻所言,顾千帆最近积蓄的公务确实不少,所以也就没跟赵衻客气。

  “殿下,那下官先告辞了。”

  顾千帆再次行礼,就要准备离去,却听赵衻突然道:“顾副使,你觉得清流就一定好,阉党就一定坏吗?”

  顾千帆转身,一脸疑惑的看着赵衻,似乎不明白赵衻为何有此一问。

  “顾千帆,本王觉得你不错,所以给你提一个醒,齐牧这个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还是要提防一点。”

  顾千帆脸色豁然大变,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衻,可赵衻只是淡淡一笑,起身离开了雅间。

  在路过顾千帆的时候,赵衻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了一句话。

  “齐牧和萧钦言是你死我活的政敌,而你……不管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你是萧钦言的亲儿子的事实。”

  说起顾千帆和萧钦言这对父子,赵衻也是觉得挺荒谬的。

  萧钦言是位高权重的朝堂大佬,可天下却没有几个知道他是顾千帆的亲生父亲,委实是有些荒谬。

  要知道,当初萧钦言和顾家女儿成亲时,已经中了进士,且顾家在东京也是有名有姓的高门大户,这两人成婚,会没人知道?

  更别说,他们分开的时候,顾千帆都已经年纪不小了,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这还能没人知道?

  毫不夸张的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BUG,根本圆不过去。

  不过,电视剧存在BUG也很正常,毕竟哪部影视作品没有点BUG呢?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

  但不得不说,顾千帆和萧钦言之间的关系,真的太BUG了,真当古代人的情报能力那么差?

  与顾千帆分别之后,赵衻来了后方的致远院。

  这里就是他招待五十八位今科进士的地方,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热闹。

  “殿下。”

  赵衻点点头:“都来了吗?”

  “五十八位进士,都来了。”

  赵衻嗯了一声:“走吧。”

  听到这话,双喜顿时大喊一声:“韩王殿下到。”

  原本热闹的庭院随之一静,众人赶忙起身行礼。

  赵衻一脸笑意的摆了摆手:“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是以文会友的宴席,没有什么韩王,只有辛亥年的二甲进士赵承宗,说起来,我算是你们的师兄,我当年参加科举的座师,也是你们这届科举的座师。”

  话虽如此,但赵衻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众人依旧颇为拘谨。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也渐渐放开了,胆大的甚至主动找上赵衻聊起了琴棋书画之类的。

  而赵衻好歹也是名次靠前的二甲进士,差一点就入了一甲,对琴棋书画的造诣自然不低,很快就融入到了众人之中。

  从文学方面的琴棋书画,聊到地方治理,又聊到边关战场,众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场宴席持续到夜幕降临,众人才渐渐散去。

  “欧阳探花,等等。”

  赵衻叫住欧阳旭,让准备离去的人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对于欧阳旭这个人,其他人都没什么好感。

  一来,欧阳旭这人不合群,除了杜长风之外,几乎不与其他人交流。

  在大家眼中,他就是倨傲。

  再来,欧阳旭攀附高家,也让很多人瞧不起。

  最后,就是昨日欧阳旭在殿上,想要靠着鬼神上位一事,被状元沈嘉彦和榜眼徐清文传了出去,以至于大家更瞧不起他了。

  说起来,因为这件事,欧阳旭还主动找过一次赵衻,表示了一下感谢。

  毕竟赵衻昨日虽然打乱了他的计划,可在旁人眼中,赵衻是对他有恩的。

  除此之外,两人并没有其他的交流,却不想赵衻竟然叫住了他。

  欧阳旭回身,微微躬了躬身:“殿下。”

  “你等一下,本王有点事找你,你来一下。”赵衻说着,转头看向双喜,吩咐道:“双喜,替本王送送诸位学子。”

  言罢,赵衻迈步进了大厅,欧阳旭紧随其后。

  赵衻直接开门见山,掏出了一块玉佩。

  欧阳旭一眼就认出了玉佩是他的同心佩,瞬间脸色大变。

  “这是你的同心佩吧?”

  欧阳旭慌乱不已,强作镇定道:“是,殿下。”

  “你在钱塘的事,本王听说过一些,所以这块同心佩,本王给你要回来了。”赵衻将同心佩递给欧阳旭,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私事,本王其实不想管,但你运气不错,让高慧看上了。当然,本王还不在乎一个高家,但曹姨的面子,本王却不能不给,以后好好做官,莫要让本王失望。”

  “多谢殿下,殿下之言,微臣定当谨记。”欧阳旭长松了一口气,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喜意。

  很显然,他认为自己入了赵衻的眼。

  “同心佩给你了,但你也要出具一份退婚书,以后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殿下,微臣这就写。”

  不久,赵衻拿到退婚书,摆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吧,以后好好干,本王看好你。”

  “是殿下,微臣告退。”

  欧阳旭躬身退下,正好与进门的赵怀恩错身而过。

  “家主。”

  赵衻一边吹着墨迹,一边笑道:“嗯,回来啦,赵娘子那边如何?”

  “茶坊已经改建的差不多了,就这两日便开张,您要不要去赵娘子?”

  “算了,今日酒喝的有些多,回府吧,等她们茶坊开张再去看看。”

  ……

  ……

  南衙,皇城司。

  在烛光的照射下,整个皇城司恍如白昼,蜡油不住地流下,凝固在烛台之上。

  正如赵衻所言,在顾千帆去钱塘的这段日子里,皇城司积压了不少待处理的公务。

  因此,等到顾千帆走出南衙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忽然,他耳朵一动,厉声道:“谁?”

  一位紫袍长须、举止儒雅的中年官员从暗处现身,赫然便是朝中清流的代表,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齐牧。

  按理说,朝中清流绝不会和颜悦色的跟皇城司之人说话,可齐牧却颇为慈爱地看着顾千帆道:“听说你回京了,老夫索性趁着夜深人静来瞧瞧你。”

  “齐世叔?”顾千帆赶忙拱手行礼:“怎么劳您大驾?千帆原本想按约定的日子前去拜……”

  齐牧摆摆手,打断道:“老夫一直视你为子侄,知道你这回受伤不轻,已经是急得不得了,哪还能等到三日之后。放心,我让人探察过了,整个南衙就只有你一人留在这里挑灯夜战。”

  发现顾千帆比之前清减了几分,齐牧眼中流露出关切之色,问道:“伤在哪里?好了几分?弄得这么晚,可是为了大理寺江南的案子?事情是做不完的,身子才最重要,你得自己善加珍摄,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当回事,若是伤了本原,叫我如何对得起故去的顾侍郎?”

  “是,您的话,我一定记在心上。”顾千帆流露出在萧钦言那里从未展露的孺慕之情,说道:“对了,这次江南查到的东西我已经整理好,正好交给您。”

  顾千帆带着齐牧走进衙内,他按开一个密格,拿出一个匣子,郑重地递了过去,说道:“雷敬与江南官场勾结的证据都在这里,凭借它们,您定能拉雷敬下马。”

  “不错,朝廷幸得有你为臣,老夫幸得有你为侄啊。”

  看过证据之后,齐牧感慨一句,但他并没有顾千帆想象中的那般欣喜,叹道:“可惜,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雷敬服侍官家三十多年,圣眷尚可,情分犹在,更关键的是,雷敬似乎与韩王之间颇有勾连,韩王此番禀报江南之事,并未谈及雷敬,官家对江南的案子似乎也不想再扩大,此时将雷敬抖出来,未必能一击即中,所以不如留待他日。”

  顾千帆心下一阵失望,但依旧应道:“全听您的安排。”

  齐牧知道顾千帆对这种处理不满,劝说道:“你别灰心,老夫当初便跟你说过,既然选择了隐清为浊这条路,就得耐得住寂寞。

  你少年英才,科举二甲出身,文武双全,当初安排你转职入皇城司,的确有些委屈你了。

  可我们清流想要对付萧钦言这等媚上欺下的五鬼之辈,就不得不往皇城司这个探查侦缉的利器里埋钉子。

  这些年,你也确实没有辜负我当初的期望,雷敬至今也不会想到,他手下的活阎罗,就是我们清流布下的暗桩。”

  听到活阎罗这个称号,顾千帆表情不由得变了变。

  虽然很细微,但齐牧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安抚道:“这名声是不太好听,可为了朝廷,为了我大宋,些许虚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千帆闻言,连忙正色道:“千帆从未后悔过。”

  齐牧满意地点了点头:“萧钦言又要回京为相了,雷敬最近很是巴结他,一个鹰犬头子,一个后党奸相,两人勾结起来后,不知会搞出多少祸国殃民的事情,你务必要查探清楚。”

  想到赵衻说过那句——不管如何,你都是萧钦言的亲儿子,顾千帆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不过他隐藏的很好,并未让齐牧发觉。

  “是,齐世叔。”

  齐牧拍了拍顾千帆的肩膀:“好好干,老夫盼着你升到上五品,到那时,老夫一定上书为你姑母请封命妇诰命。”

  说到这里,齐牧也是一阵唏嘘:“唉,你爹也是,就这么一个妹子,怎么就让她随便和离了呢?到最后,弄得连顾家的祖坟都进不了,倒要你这个当外甥的费心费力,替她延请诰命。”

  顾千帆沉声道:“在我心里,姑母和亲娘没有分别,当年我之所以奉您的命令来皇城司,也是因为您说过,太平年月,只有这儿升官最快。”

  事实上,他名义上的姑母就是他的亲娘,可他为了跟萧钦言划清界限,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认不了。

  齐牧见顾千帆情绪不高,鼓励道:“如今你已是皇城司副使了,只要再立下几回大功,等到雷敬这阉党落败,何愁正使之位?到那时候,老夫也多半已经宣麻拜相,保举你改任一州之牧,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千帆作揖表示感谢:“多谢世叔抬爱。”

  齐牧摆摆手:“对了,之前听你来信说,韩王有心招募你,你回京之后,他可曾找过你?”

  再次想到赵衻的提醒,顾千帆心头莫名一动,撒了个谎。

  “没有。”

  齐牧点点头:“嗯,没有就好,韩王身份存疑,不适宜接触。”

  “韩王殿下的长相与官家几乎一模一样,他的身份不会有问题吧?”

  听到顾千帆反驳,齐牧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严厉了几分:“就算没问题,韩王也不适合上位,他重武轻文,行事太过激进。若他上位,只怕会导致我大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官家才一直没下定决心立他为太子,眼下局势,我大宋还是要以稳为重。”

  “是世叔,我记下了。”

  齐牧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顾千帆洗脑了一番,才悄悄离开南衙。

  顾千帆目光幽幽,眼神中闪烁一种莫名的情绪。

  直到齐牧完全消失在夜幕里,他才收回目光。

  然后,他离开南衙回家骑马出城,去了郊外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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