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天晴的日子,但江南冬季的风,仍十分寒冷。

  吹过来的时候,便仿佛阴森森入骨的刀子,刺入身体里每一处地方。

  一名身披黑色袈裟的和尚,信步走在寒风中,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

  此际的姚广孝,已是大明官阶再高的僧人,超过了僧录司左善世。

  老和尚的脸色无悲无喜。

  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就在刚才面圣的短短时间内,他至少经历了四次以上的生死危机。

  只要一个应对不当,此际的姚广孝,便已是一具尸首。

  看似风淡云轻的应对,好像只是普通人叙叙家常一般。

  实则没有一句多余的闲话,杀机四伏。

  朱元璋是一位疑心很重,杀心更重的皇帝。

  他和杨士奇还不一样。

  杨士奇在老朱眼中,是朱允熥请来相助自己的读书人,堂堂正正的谋士。

  对这类人,老朱并不会有太大的杀心。

  只不过,杨士奇要利用面圣之机,为朱允熥铺路,将皇帝陛下一军,才置自己于险地。

  姚广孝则不同。

  以和尚之身,到吴王身边办事,天生就会有惑乱未来君王的嫌疑。

  他不是在刀刃上跳舞。

  而是从一开始,老朱就举起了屠刀盯着他。

  只要姚广孝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立刻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然而,老和尚还是平安的渡过了危机。

  不止如此。

  今日的老和尚,还替朱允熥砍出了新的一刀,为他成为储君,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杨士奇以人心为引,令老朱怀疑吕氏。

  但老朱始终没有动吕氏,而是在默默观察着。

  这不是老朱对吕氏有多好,而是对自己的孙子太过宠爱。

  吕氏毕竟是三位皇孙的母亲。

  老朱不会轻易动她,也不愿轻易动她。

  吕氏的生日宴会发生什么,姚广孝也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道理。

  吕氏和朱允炆谋划这么久,一旦发动,必定非同小可。

  老朱想等等,看吕氏和朱允炆会做什么,看朱允熥如何应对。

  可姚广孝却不愿意等。

  这会给朱允熥的储君之路,带来意想不到的风险。

  最好的做法,便是先发制人,让老朱提前下定决心。

  因而姚广孝才在老朱面前,抛出了“吕氏的阴谋”。

  吕氏真的会以死来陷害朱允熥,助自己的亲生儿子朱允炆吗?

  事实上,老和尚也不知道。

  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连佛祖都只能劝人修行,劝人向善。

  连佛祖都只能渡一心向佛之人。

  连佛祖也难以改变人心。

  何况他只是一名和尚。

  但姚广孝可以将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抛到老朱的面前。

  从而迫使老朱改变继续观察的想法。

  吕氏终究只是一个外人,并不是老朱的骨肉至亲。

  这一刀斩下,吕氏还能有活路吗?

  杨士奇在皇帝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而姚广孝则是在逼皇帝陛下杀人!

  老和尚虽有普渡众生之心,但却又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相反,他是阴狠毒辣的妖僧。

  若杀几个人,便能扫前吴王前路的障碍,助吴王登基。

  老和尚会毫不犹豫的挥刀。

  杀一千人,一万人,都不会手软!

  这件事,他甚至没有事先和朱允熥商议过。

  因为他担心朱允熥会顾及吕氏的养育之情而不愿致其于死地。

  他自己做了决断,然后果断在皇帝陛下面前出手。

  一切也如他所料,老朱信了。

  又或者说,皇帝陛下不得不信。

  因为哪怕姚广孝说的事情,只有极低的可能性会发生,但只要有可能,就是老朱也承担不起的风险。

  皇帝陛下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阿弥陀佛!”姚广孝念了一声佛号,满脸慈悲。

  随后大步如流云,直向吴王府行去。

  一路上,不少行人侧目,望向这位长相怪异的黑衣和尚。

  老和尚浑然无觉。

  进了吴王府,便径直去见朱允熥。

  “贫僧死罪!”

  书房内,姚广孝拜倒在吴王面前。

  “吕妃娘娘的生日宴,吴王殿下可以不用去了。”

  朱允熥微微错愕。

  老和尚抬起头,平静道:“贫僧今日已向陛下进言,诛杀吕妃!”

  呼啦!

  正提着毛笔画图的朱允熥手抖了一下,毛笔顿时在纸张上画出重重一笔。

  所画之图前功尽弃。

  ……

  天界寺。

  诵完经,吃完斋饭,老朱闲庭信步,来到了寺中后院的亭内。

  身后跟着一众太监侍从,还有宗泐禅师。

  古树葱葱,挺拔峭立。

  风过之时,树枝微微摇晃,树叶飘撞,发生细沙沙的声音。

  倒映在亭旁水潭的影子也随之荡漾。

  鳞波翻涌。

  池子里的金鱼,正四处游来游去,自在得意。

  老朱随手从身后紧紧跟随的小太监捧着的石盒里抓了一把鱼食,撒了下去。

  刹时间激起无数鱼儿争相抢夺。

  绿水红鳞舞,旭日和风荡。

  眼前景色恬静宜人。

  老朱的嘴角边,也挂起微微笑容。

  “笔墨侍候!”

  他淡淡吩咐了一声。

  立时有小太监端来文房四宝,在亭子里的石桌上逐一摆好。

  吉垣赶紧过来磨墨。

  老朱提笔挥毫,铁勾银划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几个大字刷刷写成。

  宗泐合十:“阿弥陀佛!”

  “陛下这两句诗,境界至高,已至绝顶。”

  “足见陛下仁义之心,堪称人间真佛。”

  老朱笑道:“你这马屁可是拍错人了。”

  “这两句诗,是咱孙儿所作,却不是咱写的。”

  宗泐眸内一亮,问道:“莫不是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吴王殿下?”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老朱将毛笔放下,对一旁的吉垣道:“将这幅字收好,带回宫去,挂到咱的书房里。”

  “是!”吉垣连忙小心翼翼收起来。

  宗泐叹道:“吴王殿下天纵之才,又有此悲悯之心,大明江山后继有人,大明百姓幸甚,天下苍生幸甚!”

  老朱转头望向他道:“你也觉得他是咱子孙里面,最合适的继承人吗?”

  宗泐神色一愣,合十行礼:“陛下恕罪,是贫僧多言了!”

  老朱淡淡一笑,道:“无妨!你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算不得什么大过。”

  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问道:“道衍此人,当年还是你向朝廷推荐的吧?你对此人如何看呢?”

  宗泐沉默半晌,方道:“道衍器宇恢弘,性怀冲澹。”

  “入我佛门修行多年,潜心内典,得其阃奥,广博敷畅,旁通儒术,至诸子百家无不贯穿。”

  “作文则文章闳严,作诗则诗律高简,皆超绝尘世!”

  “纵名士高人,亦不及也。”

  “其人之才,世间罕见。”

  老朱龙眸瞪着他,笑而大声道:“你倒是很会为同门吹捧啊!”

  “阿弥陀佛!”宗泐再念佛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陛下问贫僧,贫僧便据实而言。”

  “好一个据实而言!”老朱走向亭边,仰向树冠云天:“咱倒是觉得,他就是一个妖僧。”

  “一个擅长谋略,阴狠毒辣的妖僧。”

  老朱回想着姚广孝之前说的话。

  其用意昭然若揭!

  他对此皆是洞若观火。

  不过,朝堂上波谲云诡,那些大臣谁都不是善茬,有这样一个满腹阴谋诡计的妖僧在朱允熥身旁辅佐,未必不是好事。

  原本老朱还有些不放心,担心孙子被神棍骗了。

  但后来细想,朱允熥先是简拔杨士奇,接着又启用姚广孝。

  两人无一不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这足以说明,孙儿有识人之明,对他们的本事能力,皆了如指掌。

  那便不会被谁骗了。

  至于再往后世。

  朱允熥尚且年少,姚广孝却垂垂老矣,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宗泐没料到皇帝陛下竟会如此评价姚广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老朱很快又开口。

  “道衍今日在佛祖前立誓,此生永不还俗。”

  “咱觉得他才华横溢,又辅佐吴王,查了户部的账,还替朝廷揪出了赵勉那个大贪官,有功于朝廷。”

  “一心向佛,其志可嘉。”

  “咱已经封了他做詹事府大学士,咱还要封他为大僧纲,你觉得如何?”

  宗泐再度愣住。

  僧纲即掌管僧众之意。

  大僧纲就是掌管天下僧众的大和尚。

  位置还在他的左善世之上。

  不过,这是虚号。

  姚广孝已入朝做官,不可能来庙里管理天下僧人。

  只是佛门中人,要实职又有何用?

  虚号足矣。

  皇帝陛下之前还在说姚广孝是妖僧,令他一度以为皇帝是要治姚广孝的罪。

  没想到,下一刻却又这般重重封赏他。

  果真是天威莫测!

  “贫僧替道衍师兄谢陛下隆恩。”

  宗泐当然不会问原因,连忙谢恩。

  老朱便挥手道:“你且下去吧。”

  “贫僧告退!”宗泐行礼退下。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老朱的脸色才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脸上的笑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影无踪。

  他看了看天色,又望向石桌上的笔墨。

  缓缓闭上眼睛,回想起那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从前种种,皆在脑海内回放。

  脸上的神色更是风云变幻不定。

  四周皆安静无比。

  随侍的太监们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唯有风儿仍轻轻吹荡。

  半晌,老朱的龙眸骤然睁开,杀机骤然浮现。

  他的脸色重新平静了下来。

  “去一趟东宫!”

  老朱苍老而稳重的声音平平响起。

  “自太子薨后,吕妃思念丈夫,终日茶饭不思,积忧成疾,百病缠身,今儿终于也随太子去了。”

  旁边伺候的吉垣顿时惊得眼珠都要快掉落。

  但他没有问一句,躬身行礼,随即便转身离去。

  院内,轻风依旧。

  金鲤在池水中自在吐出泡泡。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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