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位于将军府地势较高之处,四面通达,眼下正是春寒料峭,风大得很。

  许清宜不敢托大,折中道:“你两日未见璇姐儿了,不如带璇姐儿去大哥的院子里玩?”

  小婴儿怕病气,因此兄妹俩隔离了两日。

  “至于校场那边,咱们忍多两天再去可好?”她哄道。

  “嗯。”谢珩看见娘满眼的关心,想到还未正式见面的妹妹,以及有些问题想与大哥打听,便点头答应。

  “乖。”许清宜欣慰地笑着,拍了拍珩哥儿的肩膀。

  现在孩子大了,不宜再摸头了。

  谢珩睨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虽然对这个‘娘’不陌生,但终究是他二十年的性子占据了主导,很有些不适应。

  随后,许清宜吩咐嬷嬷去抱璇姐儿来:“去吧,与她三哥一道去澹怀院找大哥玩。”

  临哥儿没有太大耐心带弟弟,但是有璇姐儿这个添头就不一样了,这份明晃晃的偏爱,令许清宜也是哭笑不得。

  幸好老二与老三都不会吃妹妹的醋,还颇觉得理所当然。

  等璇姐儿来了,许清宜目送他们兄妹离开,神情有些若有所思,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珩哥儿这两日给她的感觉,真的有些不一样。

  平时珩哥儿看见妹妹,早就笑容灿烂地粘上去了,嘴巴根本停不下来,不是夸妹妹好看就是逗妹妹笑。

  今个儿眼睛也是黏在妹妹身上,可眼神中却更多的是克制的打量,复杂与恍惚,甚至是羡慕,唯独没有熟络。

  若说是生病未愈也不像啊,都有精神往校场跑了,说明精气神倍佳。

  许清宜不由想起池姐儿落水后变傻的事,随后又摇摇头,池姐儿那是迫不得已才装的,珩哥儿却没有装的动机。

  所以,许清宜便将珩哥儿使唤到了他大哥面前,一个人感觉可能是错觉,但有临哥儿做背书,百分百就是真相了。

  谢珩哪儿知晓,这个世界的娘,三言两语便给自己设了个陷阱,而自己还迫不及待地踏了进去。

  “今日好多了?”临哥儿看见衣着厚厚的三弟,打量了下对方的脸色。

  “嗯,全好了,只是娘还不许我去校场玩。”谢珩看向璇姐儿:“只许我带妹妹过来大哥的院子里玩。”

  “校场风大,娘也是担心你。”临哥儿一时没看出什么,只当珩哥儿担心自己给妹妹过了病气,这才没黏糊妹妹,然后自己将咿咿呀呀找他玩的璇姐儿抱过来,温柔一笑:“璇姐儿可是想大哥了?”

  这一幕瞧得谢珩侧目,啧啧,大哥还有这样的一面,相当稀罕!

  临哥儿逗了一下妹妹,抬头对三弟道:“既然来了,坐下练练大字,你有好些天没写字了。”

  “……”这一刻的大哥又是分外熟悉的,见缝插针地督促他们读书写字。

  只是又有所不同。

  严厉的大哥管教他们时,用力得手心都打烂了。

  不像眼前这位大哥,任由他们想学就学,不想学亦不勉强,态度之平和,有种大家公子才有的从容淡然。

  谢珩再一次恍惚,既庆幸这个大哥过得很好,又无比心疼那个无人为其遮风挡雨的大哥……

  如果大哥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该多好?

  “好。”他在书案前坐下来,熟练地铺开纸张,研墨执笔。

  临哥儿专心照看着璇姐儿,偶然扫了一眼珩哥儿写的字,看看对方可有进步或懈怠。

  结果一眼扫过去,便眯起了眼睛,珩哥儿这字,表皮还是与原来一样,一看就是小孩写的,水准普普通通吧。

  可是骨,或者说势,像成年人。

  谢珩静静写了两张大字,便搁下笔,甩甩手耍赖道:“大哥,我写累了,不想写了。”

  “嗯。”临哥儿收回观察三弟的眼神,尽管内心疑惑不解,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却维持如常的表面:“坐着歇会儿,大哥叫人送些茶和你喜欢吃的茶点来。”

  “好,多谢大哥。”谢珩知道这个大哥就是这样的,但还是受宠若惊。

  等茶点零食送上来,他便挑了‘自己’爱吃的几样吃。

  其实谢珩不挑吃,小时候家徒四壁,每一份食物都来之不易,他又哪里会挑食。

  临哥儿没看出对方的口味变化,心中这才稍安,谢天谢地,还是自己的弟弟就好。

  但不知对方病了一场,为何就变成了这样?

  临哥儿不动声色:“你不是喜欢冰雕吗?小王爷听说你病了,特地吩咐宫里的匠人,给你雕一个小的放院子里,开心吗?”

  “开心。”谢珩装出高兴的样子道:“多谢小王爷,过两天娘允许我去校场了,我亲自谢过他。”

  “嗯。”临哥儿再次确认,是自家弟弟没错,否则不会知道小王爷经常来家里的校场练武。

  “大哥。”谢珩问道:“你知道谢……二叔一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临哥儿有些意外,没想到弟弟会问这个:“知道一些。”

  谢珩露出洗耳恭听之态。

  “听说年初被陛下赦免了,脱了罪籍。”临哥儿便往下说:“祖父留在岭南当了七品知县,二叔当了百夫长,百夫长是军营里最小的军职,与大将军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当中不是卖命就能拉近距离的,还得有谋略战术,武功毅力等等,所以临哥儿笃定,就算给谢淮安一个将军做,对方也不可能有所建树。

  谢珩:“……”大哥还怪贴心的,他当然知晓百夫长是军营里最小的官职,若是一步一步往上爬,以谢淮安那愚钝的资质,爬一百年也赶不上爹。

  在他经历的那一辈子,谢淮安之所以能成功,只不过是因为找了一个好主子。

  而这个好主子也并不是谢淮安自己找的,是他的那个妾室运气好,搭上了未来的起义天子。

  之后二人更是屡立奇功,导致起义天子确信,谢淮安夫妻二人就是自己的福星,于是倍加重用。

  这些故事在起义天子登基后广为流传,人尽皆知。

  于是谢珩又问:“他的那名妾室如何?”

  闻言,临哥儿一顿,不确定是否要与弟弟讨论这些,但转念想想,珩哥儿也不小了,应该知道一些家里的事。

  “那个妾逃了,据说上了一艘商船,逃到了海上。”临哥儿先说结果,然后仔细地讲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弟弟知晓得清清楚楚,最后总结:“所以谢淮安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自私自利的人罢了,所幸爹没有将他们接回京城。”

  没有当着爹的面,他连二叔都懒得叫一声。

  谢淮安打算利用自己的爱妾上位?

  谢珩稍微一琢磨就懂了,他所经历的那一辈子,娘没有嫁给爹,而是履行婚约嫁给了谢淮安,当了对方后院里一位有名无实的正妻,平日里像个隐形人般伶仃孤苦。

  既是正妻,流放也跟着一道去了。

  试想,按照谢淮安那个不择手段的做派,肯定没少利用这个他不在乎的女人牟利上位。

  思及此,谢珩不由心脏一揪。

  所以娘是否与自己一样,还记得那一辈子的经历,包括那些不堪回忆的屈辱?

  想着这些,他眼底的杀意不禁澎湃翻涌,恨不得现在就赶到岭南杀了谢淮安一家子,是的,一家子。

  谢淮安得势时,谢明宗为虎作伥,对他们兄弟赶尽杀绝,哪里还念分毫旧情?

  甚至怨恨谢韫之的名号不够响亮,到头来只庇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养子,而害得他们在岭南受苦多年。

  怨气一年多于一年,积累到最后,导致曾经的‘亲人’相见,却举刀相戈,你死我亡。

  谢明宗怨恨大哥当了大官,却对他们不闻不问,殊不知他们兄弟三人拼尽全力,能够战战兢兢地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当时权力远没有到达能够解救谋反罪臣的地步。

  因此就该死吗?

  谢珩不服,所以这可能就是他来到这里的缘故,他绝不会让谢淮安有机会毁了这份圆满。

  谢珩暗下决心,哪怕背负着所有人的不理解,他也要杀了谢淮安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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