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云南之行,你辛苦了。”陈荒煤说。

  他带着江弦进到那间位于门口的狭窄卧室兼书房,给他沏上杯茶。

  “不辛苦,我还年轻,就应该多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行了,又不是汇报工作,说话别老端着。”陈荒煤快言快语道。

  “真不算辛苦,彭荆风同志向军区汇报给我配了专车,到哪都是车接车送,去云南的这一趟,比我自个儿在京城里溜达还方便。”

  陈荒煤笑了笑,问起江弦《高山下的花环》拍摄的事情。

  江弦就把彭荆风的安排,以及军区那边给予的支持都给陈荒煤讲了出来,提到谢震华同志的时候,陈荒煤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

  “老谢啊,他是老同志了,湘江、遵义、四渡赤水、强渡金沙江、两万五千里长征路,解放以后,还参加了抗美援朝,对我们的贡献卓著呐。”

  陈荒煤也是部队出身的作家,曾担任中南X区的文化X长,对谢震华并不陌生。

  江弦听这经历听的那叫个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个人经历还是历史书?

  “这一次《花环》能得到他的全力支持,拍摄的事情我就不担心了。”

  陈荒煤一脸轻松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啊,江弦同志。”

  “您谢我?您谢我什么?”江弦奇怪道。

  “感谢你为将士们、为人民群众写出了《高山下的花环》这么好的。”陈荒煤认真的说。

  这一句来自文坛执牛耳者的夸奖,无疑是对任何一名文艺工作者最好的嘉奖。

  不过江弦表现的就比较淡定。

  “您太客气了,我作为文联的专业作家,写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是我应该做的本职工作。”

  见江弦表现得不骄不躁,陈荒煤便又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陈荒煤是13年生人,而今已是近70岁的高龄,马上步入古稀之年。

  在文学这条道路上,陈荒煤一生中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作者,然而这些人大多都是惊鸿一瞥、昙花一现,绽放出令人惊叹的光辉以后便迅速黯淡下去。

  究其原因,陈荒煤认为一个是他们的思想觉悟不够,一个是他们崭露头角以后便无法再平静下自己的内心,失去了本心匠心,就很可能走下坡路。

  写作本身十分复杂,和天分、运气,知识积累,甚至是某一特定时刻息息相关。

  总说成名要趁早,这当然很重要,但成名早往往也意味着容易走向昙花一现,造成更深的失败。

  然而在陈荒煤看来,江弦是极少数的那种作家,而且是优秀的青年作家。

  他能耐得住寂寞,从不被鲜花和掌声迷惑,也不被各种奖项征服,只静静地感受和观察巨变中的复杂时代。

  这便决定了他的创作未来极具多元化和可能性。

  “您看看我这篇稿子怎么样。”江弦把《理解万岁》的报告交到了陈荒煤的手上。

  陈荒煤戴好老花镜,捧着这一沓稿子阅读起来。

  稿子总体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介绍前线的情况,另一个部分介绍战士们的喜怒哀乐。

  这年头信息不发达,别说对前线的情况,就连前线的位置国内很多人都不大清楚。

  所以说前后方的反差太大了。

  这也是陈荒煤希望江弦撰写这篇报告的原因。

  他希望江弦能够把在前线感受和体会在社会上作些介绍,对社会风气的好转和振奋人们精神起到一点促进的作用。

  陈荒煤在这篇报告里,看到最多的并不是将士们的英雄事迹,而是他们的诉求。

  这一刻,将士们不再是铜浇铁铸的士兵,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挣扎和抱怨的真实的人。

  陈荒煤立刻肯定了江弦的这种写法。

  除了他也没人敢写这种东西了!

  正是江弦将将士们真实的一面刻画了出来,这篇报告才撰写的扣人心弦,催人泪下。

  陈荒煤不自觉的扶了扶老花镜,上身往前倾,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抑制不住的激动道:“好!江弦你写的好!”

  “这篇报告写得好啊!”

  “胆大包天!感人至深!”

  “理解万岁”嘛!

  就是在某一方的利益受到损害,但用一种包容的心态去感受对方,从而使两者本该发生的矛盾弱化后一种感情的升华。

  所以要写出矛盾。

  没有矛盾,谈何理解?

  江弦就是把前后方的矛盾和冲突写了出来,这些矛盾不用他构想,从战士们的口中听来的随便截取一些,再利用写网文时构造冲突的笔法稍微包装一下,这便立马成为了扣人心弦、惹人反思的内容。

  “我们的将士们为祖国争了光,为人民立了功,可是,他们也有困难和苦恼,也有不满与悲伤。

  对祖国,对人民,他们没有苛求,只是希望人民能了解他们、理解他们,懂得他们赤诚的心,我们应当做到这一点!”

  陈荒煤捧着稿子,激动的读了一遍结尾的部分。

  “对,就是要这样来写。”

  “要响亮的提出‘理解万岁’这个口号!”

  “我这就叫人去联系,你一定要在燕京大学亲自做这个报告,把这个报告说给我们后方的这些人听。”

  见陈荒煤对他的报告很满意,江弦笑着点头,“我等您的安排。”

  历史上,蔡朝东的《理解万岁》火遍全国。

  江弦没想着火遍全国,但在燕京大学小小的出一次风头,他觉得应该不会太难。

  从陈荒煤家里告辞,江弦溜溜达达的往家里面回。

  和昆明不同,北方这会儿才刚刚褪去寒冷,暑期初生,街两旁充斥着京城胡同的滋味,来回都是身穿灰黑色衣服的平民,还有快速驶过的一辆辆自行车,老百姓就这么窸窸窣窣的生活。

  比较扎眼的是一些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这会儿京城老外贼多,一帮老外走到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很多人追着围观,还有些热情好客的同志和他们用英语搭讪、打招呼。

  这会儿正是全民学英语的年代,《英语900句》人手一本,不少人都能老外说上句“哈喽”、“好啊呦”。

  老外也都比较社牛,举着相机就是拍,专门找落后镜头:小脚老太太、要饭的小孩、卖力气的“苦力”.

  他们在京城的活动范围有限制,仅限“40里圈”以内。

  “40里圈”就是以天安门广场为中心、方圆40华里的范围,其他地方,外国人基本上没办法进入,京城主要路段都会挂上“未经允许,外国人不得穿越”的中英文标牌。

  “这就是后方啊。”江弦双手插兜。

  在他看来,前方后方这完全就近乎于两个世界。

  前方的猴子们挥着小白旗去拖尸体,后方则已经在积极对外开放,让外国人和中国人在交流中消除误解。

  老外和中国人的误解是巨大的,而且是双向的。

  国人会嘲笑老外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穿着破洞的牛仔裤。

  老外则是觉得中国控制严格,看到路上的自行车都要问“这是他们自己的么?”,他们不相信中国人可以拥有私人财物。

  “哎呀妈呀,这能吃么?”

  景山东胡同,饶月梅尝了一口江弦从云南带过来的酸角,酸的嘴巴直咧、牙都一阵酥。

  “这是人那边的特产,人都是直接吃的,还能拿着泡水喝。”江弦解释道。

  “你说你现在,也不和家里打声招呼就出门。”饶月梅埋怨说。

  江弦笑了笑,拉朱琳一块儿过来受教育。“妈,这事儿我可是告诉朱琳了,您要是批评,连着我俩一块儿批评吧。”

  他这话一出口,朱琳狠狠瞪他一眼。

  看向饶月梅的时候,脸上又露出从容温婉的笑容,“妈,江弦也是怕你们担心他,这才没跟你和爸说。”

  “你们俩啊.”

  饶月梅当然不能在这事儿上面批评朱琳,不过话锋一转,“朱琳啊,你说你和江弦结婚都快两年了,俩人得对未来有计划啊。”

  “计划?”

  朱琳懵了,“什么计划?妈,你有话就直说,都是一家人。”

  饶月梅瞪了江弦一眼,咳嗽一声,脸色郑重起来,“那妈就直说了,你说之前你忙着学习、拍戏,现在戏也拍完了,你俩这打算啥时候要个孩子?”

  欸?

  朱琳脸一红,低下头悄悄往江弦那边看了一眼。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我帮你解围了,现在该你办事儿了吧。

  江弦咳嗽一声,环顾四周,看着江珂,穿一件的确良的T恤,仪态苗条。

  “欸?江珂在家啊,来给哥唱个曲儿,看看你在戏曲学校学的咋样。”

  江珂忽然被cue到,一阵莫名其妙。

  “唱什么?”

  饶月梅见这小子转移话题,叹一口气,“妈知道,你俩也结婚了,好些事儿不用妈做主,但是这话我们做长辈的,总是要说。”

  “妈,您别着急。”朱琳认真起来,“我和江弦回去一定努力。”

  江弦打断了她。

  “妈,我和朱琳这是响应国家政策。”

  “响应政策?”

  “现在不都倡导计划生育么?我和朱琳这叫适度生育,这是促进社会繁荣,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江弦这小话张口就来,把那口号给饶月梅喊了一遍。

  饶月梅被气的够呛,噎了半天,最后叹一口气。

  “难怪能当作家呢,这嘴嘚嘚嘚的,数你嘴皮子溜。”

  “行了,妈。”

  江弦也怕真给他妈气坏了,上去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跟您保证,三年之内,一定给您把孙子生出来。”

  “三年,你这是要生个哪吒?”

  饶月梅回怼一句,又意识到自己话说的不妥,变了张脸看向朱琳。

  “那啥,琳琳啊,妈不是这个意思,话赶话就说出口了。”

  朱琳轻笑着说没事,饶月梅这时候也想通了,这小两口都是有主意的主,江弦能跟她保证个三年以内这就算不错了,至少有了个盼头。

  “行,那我可把这话记住了,三年以内,这大事儿可得给我办了。”

  “没问题。”

  江弦笑着哄他娘,“您快做饭去吧,我在云南就惦记着您那碗面呢。”

  “瞅你那样。”

  饶月梅撇撇嘴,“去了十几天跟去了好几年似的。”

  说归说,不过还是很勤快的去了厨房。

  一顿晚饭吃完,一家人又说了会话,江弦跟朱琳一块儿回到虎坊路15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江弦张罗着睡觉,打一盆水洗漱干净,很快脱光躺上床,抱着同样脱光溜溜的陛下,准备着一场小别之后亲热。

  肌肤相触,江弦身体瞬间变得滚烫,一番调情,逐渐进入战斗状态以后,江弦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包计生用品,这时候忽然手被朱琳的小手握住。

  “江弦。”朱琳抬眼看向他,说话声又轻又酥。

  “嗯?”

  江弦看了一眼身下的她。

  “怎么了?”

  “别戴了。”

  “啊?”江弦愣住。

  朱琳却一眼认真,手指轻挠他的掌心。

  “妈今儿说的挺有道理,总这么下去也不像话,反正我现在《少林寺》也拍完了,咱俩是该考虑考虑这些事情了。”

  “.”

  江弦这时候也不好扭捏,媳妇都同意了,他再讲究,显得他好像特无能。

  “那我来了。”

  “嗯。”

  肌肤相触,朱琳身子紧绷,心跳加速,感受着江弦极具侵略性的鼻息,手指不由得攥紧了床单。

  这、这、这

  这不得一窝生五个啊?

  翌日,江弦睡了个懒觉,睡醒以后,朱琳已经化身小厨娘,给他做好了一碗面条。

  江弦握着筷子往嘴里挑了一口,不说汤浓味鲜,也是浓郁清香,不咸不甜。

  他再喝一口面汤,抬起头来,看向朱琳。

  揉揉眼眶。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历经一夜风吹雨打,朱琳好像越发的妩媚动人了。

  当然了,江弦也和各位彦祖一样生猛,一夜十三次丝毫不在话下,绝对没什么腰酸腿软的情况出现。

  不过就算这样,出门的时候朱琳特地给他冲了一杯麦乳精让他带着。

  麦乳精就麦乳精吧,总比喝红茶菌强。

  红茶菌跟泡菜啥的很像,就是自个儿家里弄个空罐子,放点从街坊邻居家弄来的菌种进去,养出个白色膜,这就养好了,直接拿这液体喝。

  80年代红茶菌在国内大火,京城里头可以说家家户户都养这玩意,当自造的“神药”,闲来没事儿喝两杯,觉得能强身健体。

  街坊邻里还要互相传授切磋,挨家串门,相互品评,有一段串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尝尝你家的红茶菌”。

  到底能不能喝,这不好说,反正江弦是看着这玩意恶心。

  据说这是从国外传来的,但是后来研究才发现,这玩意究其根源是中国,属于出口转内销。

  姜昆的相声里就说过这个红茶菌,还提了一嘴打鸡血。

  字面意思,抽管鸡血给自己打。

  据说那段时间因为打鸡血风靡,全国的鸡价都涨了一大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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