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邑国逃往中南半岛西部山中,日南郡得以收复,大军班师,捷报飞传,晋穆帝生前夙愿终得实现。已无心事的太后褚蒜子乘坐车辇,出了宫城,去往琅琊王府。

  自从晋穆帝司马聃驾崩,年轻无子,无法传嗣。皇位不能无人,褚蒜子也只有司马聃这一个儿子,另寻即位之人,唯有选晋成帝司马衍的两个儿子,虽是出身卑微的周贵人所生,但宗亲之中,出身最嫡,血统最正。长子司马丕,封为琅琊王,成了理所应当的继承人。

  来到琅琊王府,太后褚蒜子凤辇驻停。长子司马丕、次子司马奕跟随母亲周贵人一起出门恭迎。褚蒜子下了御辇,倍感亲切。

  母子正要行礼拜见,褚蒜子一把端住周贵人手臂:“贵人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小小京城,高高宫苑,你我姐妹,多年不见,快到府上叙话。”

  褚太后、周贵人一起来到前堂,并坐上位,琅琊王司马丕陪坐一旁,周贵人道:“太后时隔数年,依旧天姿照人,风韵常在,让妾身羡慕。”

  “贵人过奖,此番哀家到此,一来看看贵人,二来要看看琅琊王。”

  “我儿能得太后赏识,真是三生有幸。”

  褚蒜子打量一番跪坐一旁的琅琊王司马丕,这司马丕,字千龄,年方二十,长得风姿卓越,一表人才,二眉如远山横卧,双眼似铜铃生光,面如银屏,鼻正口方,一身君子气。

  褚蒜子道:“这两年,琅琊王空挂骠骑将军,如今已是弱冠之年,又长得衣冠楚楚,德才无双,真乃社稷栋梁。”

  “我儿能效命社稷,得高官厚禄,还不是太后恩典。”

  “实不相瞒,自陛下得疫,不幸驾崩,哀家不得不再度听政,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官推举,以琅琊王最嫡,欲拥戴为主,不知贵人意下如何?”

  “啊?”周贵人道:“宗室众多,我儿何德何能,继承大统,万万不敢呐。”

  褚蒜子道:“贵人多虑了,当初成帝驾崩,只因诸皇子尚在襁褓,难坐江山,只得以兄终弟及,传位康帝。如今丕儿长大成人,弱冠之年,正值登基,这皇位也理当交付,哀家也当还政天子。”

  周贵人出身卑微,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能荣登九五至尊。赶忙带着司马丕当面跪倒,周贵人叩首道:“太后洪恩,妾身无以为报,在此叩谢。”

  “贵人快快免礼,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一脉至亲,何必多礼。”

  周贵人眼含热泪,打量着自己的大儿子司马丕,禁不住老泪纵横,喜极而泣,褚蒜子道:“若贵人没什么顾及的,今日哀家便带丕儿入宫,辅政半载,明年开春,便改元亲政。”

  周贵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拉着司马丕的手说道:“太后数度临朝,母仪天下,今后将丕儿,交于太后,只盼太后好生教诲,让他做个有为之君,传承大晋基业。”

  “贵人尽可宽心,琅琊王登基之后,贵人母以子贵,哀家自当懿旨,加封贵人为太妃,以彰显母仪。”

  周贵人听了,是感激涕零,老姐俩一番交待,琅琊王司马丕便跟随褚太后,离开王府,入主建康宫城。

  东晋升平五年,公元361年,琅琊王司马丕在褚太后的拥戴之下,入宫称帝,定于次年,改元隆和。因司马丕天资聪颖,谦逊好学,大有贤明君主风范,为偏安一隅的东晋王朝又带来一丝期待。这才有:

  司马称雄主天下,风雨之秋满天涯。

  宿命多舛久遗恨,罹难频入帝王家。

  眼看已是岁末寒冬,褚太后辅政已有些日子,这日含章殿览阅完奏疏,新君司马丕送褚蒜子回宫。走出殿外,大雪飘飘,冷风袭袭。褚蒜子道:“今岁瑞雪,普降人间,定是好兆头,过了新年,皇儿便要亲政,以后天下,便由你坐拥。”

  司马丕作揖道:“儿臣得婶娘教诲,大有长进,必躬身垂范,勤政爱民,早安天下。”

  “皇儿心底仁厚,将承大统,以后哀家便可抛开繁政,倾心享福了。”

  “婶娘尽可放心,儿臣定可不负众望,做个贤良天子,以报众生所盼。”

  褚蒜子点点头,说道:“陛下请回吧,今日雪好,哀家去宫苑走走,免得辜负了天公美意。”

  司马丕回了含章殿,褚蒜子带着太监、女官沿着皑皑白雪,闲庭信步,游走宫苑。寒风之中,似有弦音入耳,颇得几分美韵。褚太后道:“这是何方之音,风雪之中,尤闻其妙。”

  女官春分道:“回禀太后,定是烟雨亭下,慕容公子抚琴。”

  “踏雪寻音,不逊寻梅,众人随哀家去瞧瞧。”

  褚蒜子走到烟雨亭,远远望去,只见两人对坐,抚琴的乃是质子慕容宇,对面坐的却是郡主司马道福。褚蒜子观望片刻,停住了脚步,太监灵高问道:“太后为何不过去了。”

  “道福郡主整日里跟在质子身侧,这两小无猜的,莫不是动了真情吧?”

  灵公公道:“若说他俩,还真是郎才女貌,但这几年,都是郡主一厢情愿,慕容公子对郡主好似无心。”

  褚蒜子叹了一声说道:“唉......只可惜是个质子。”

  走到烟雨亭,慕容宇、司马道福赶忙起身,拜见褚太后。褚蒜子道:“这数九寒天,你二人在此抚琴,还真能坐得住。”

  道福言:“听公子抚琴,音韵暖人,如雪消融,久久不息。”

  褚蒜子笑了笑,说道:“公子琴声,在郡主心中,感天化雪,真乃天籁之音。”

  只见慕容宇躬身作揖道:“孩儿不知天籁何方,仰望太后十几载,太后便是孩儿的天,鹅毛飞雪,便是太后的恩。”

  “公子真会说话,方才所奏之曲,莫非是广陵散?”

  “正是。”

  褚蒜子道:“哀家既然来了,请公子再抚一曲。郡主陪哀家踏雪,有话问你?”

  一曲《汉宫秋月》悠然而起,郡主陪着太后,踏雪观梅,褚蒜子问道:“郡主自幼与慕容公子同窗,情同手足,如今皆长大成人,郡主依旧思慕这慕容宇么?”

  “小妹与公子岂止手足之情,愿定终身,作对长久夫妻。”

  “哀家本欲成人之美,奈何慕容公子是质子,恐难以身相许。”褚太后一双犀利眼神落到郡主身上。

  “有何不可?”道福郡主说:“我若嫁给慕容公子,则晋燕联姻,两国修好,永保太平。自古和亲之策,屡见不鲜,太后明察。”

  此时司马道福尚不知,褚太后早已把他许配给桓温次子桓济。褚蒜子道:“话虽如此,但晋燕此时不可和亲?”

  “为何?”

  褚蒜子道:“中原故土,一日不收,晋燕一日不和;东西二京,一年不复,和亲之事,一年免议。哀家不能为了你一人婚姻,舍弃中原半壁江山。”

  “难道太后要把慕容公子一辈子,荒废在宫中。”

  “唯有留在宫中,才能保住公子性命,其侄儿慕容暐(wěi)已经登基,屡犯洛阳,前敌将士舍生忘死,恨不得碎尸慕容宇!”

  “竟是如此……”道福郡主一脸愕然。

  伴着《汉宫秋月》丝丝忧愁之音,褚蒜子道:“郡主接着听曲,哀家回宫了。”司马道福行礼恭送,褚蒜子径直回宫。

  回到宫里,只有女官春分、太监灵高跟在左右,褚蒜子卸掉披风,在暖炉前搓了搓手,说道:“若是道福与慕容宇,相思情深,一时想不开,做了生死鸳鸯,那可如何是好?”

  春分道:“慕容公子不是傻人,就是郡主有些小性子。”

  灵高道:“以老奴之见,他俩做不成生死鸳鸯。”

  “何以见得?”

  灵高道:“听慕容公子抚曲便知,每逢郡主在时,抚曲随意;但太后在时,必弹《汉宫秋月》。此曲孤寂惆怅,公子以此曲相告,可见乃心存太后,并无郡主。公子有言,太后是公子的天。”

  “难得他一片孝心,能想着哀家。”

  “奴才私以为,慕容公子自幼跟随太后久了,眼里只有太后,已无其她女子。”

  褚蒜子道:“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就算养个阿猫阿狗,尚通人性,何况二十年养大一个胡儿。”

  “不可乱说,无论日后如何,这层窗户纸若捅破了,慕容公子可要祸起萧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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