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着妇人那希冀中略带脆弱的目光,李钦微不可察地看了眼板车上那具被草席卷起的林妙妙尸首,张了张嘴,终究只能化作一句叹息。

  此刻,他才注意到妇人的容貌——一双眸子早已被一路风沙侵袭地浑浊不堪,面颊仿佛终日不见朝阳的枯地,满是沟壑。

  少顷,李钦才摇头道。

  “抱歉,大婶,在下不识。”

  望着妇人眼中的光彩渐渐磨灭,李钦不忍,继续道。

  “我观大婶应是要前往王都?在下乃缝尸铺的缝尸人,如若大婶不嫌弃,待在下忙完手中之事,可随在下一同进城,可免去些许费用。”

  听闻这话,妇人眼圈霎时微红,面露感激之色。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她寻女已久,早已将盘缠用尽,已无进城银钱,遂一直于城外问询往来行客。

  李钦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毕竟入城后,去往菜市等人流量大之地询问,效果可比在路上碰运气好多了。

  且李钦一身皂衣,她倒也是信得过的。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大婶叫我李钦便可。”

  李钦摆了摆手,随后望了望板车上的尸首,说道。

  “大婶可否搭把手,送此人最后一程?”

  妇人自然应下。

  随即,二人便推着林妙妙的尸首,缓缓朝着乱葬岗走去。

  途中,李钦知晓,妇人乃是林妙妙的母亲,住在附近的林家屯,数月前,林妙妙随着表姐进城寻工。

  初时还托人往家里带个口信,但没多久便失去联系。

  林母大急,林妙妙的父兄已于往年灾祸中逝去,若是林妙妙也出事,那她的天便塌了。

  可惜,去到其表姐家后,才发现其表姐也早已失联。

  两家人一同寻了一段时间后,表姐家便放弃,独留林母苦苦寻女——这个世道,人说没就没,世人大多都习惯了。

  且,表姐家还有两个男丁。

  “自从她爹和她大哥去世后,家里便靠她一个女娃子撑着,咱娘俩啥都不会,她就去山上砍竹子,学着村里的人,编椅子、鸡笼补贴家用。”

  那生竹子可利着,一个椅子编下来,她的手已经全是割伤,我望着都心痛。

  但她坚强,总是笑盈盈地和我说,娘,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小时候,家里比现在还穷,他爹去赶集买了几块桂花糕,我夫妻二人舍不得吃,便全给了她兄妹二人。

  她哥自然乐呵呵地大吃一通,而她,吃了一块后便板着脸将桂花糕摔在了地上。

  当时我以为这孩子闹脾气、或是不爱吃,心疼地连忙捡起,擦了擦灰,我和她爹这才吃了。

  而后,她才笑嘻嘻说‘爹、娘,这桂花糕好吃吧,真甜呀’。”

  走在路上,听着林母絮絮叨叨说着林妙妙的往事,李钦的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少顷,二人来到了乱葬岗,李钦寻了处空地,三两下便挖出一个大坑。

  望了眼尸首,好似随意地说道。

  “婶子,可否去帮我摘几支花过来?”

  林母自然应下,待林母走远后,李钦方才将林妙妙的尸首从草席中抱出,放入土坑。

  望着那好似沉沉睡去的人儿,李钦吐了口气,一铲铲填起了土。

  “睡吧,望你做的不是噩梦。”

  片刻后,林母返回,李钦以相见即是缘为由,让其将花束插在林妙妙坟头,并让她也捧了一把土,洒在坟上。

  事了,二人便返回城内。

  而走之前,李钦体内的灵力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略微波动。

  回到缝尸铺时,天色已然伸手不见五指,李钦去杏花楼打包了些许吃食,与林母一同用餐后,便将其安排在西厢房内休息。

  林母多日奔劳,亦是心力交瘁,与李钦道谢后,不多时便睡去。

  而李钦,则来到殓尸屋,将缝尸的家伙事拿出来,细细保养。

  咚、咚、咚。

  忽的,敲门声传来,刘老实特有的声音响起。

  “钦哥儿,来生意啦,快开门。”

  见刘老实依旧是嘴上花花,李钦无语,既然人不听劝,那索性也不再劝,当下打开门,将其迎了进来。

  死者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男性,李钦认得这人,乃是菜市的鱼老板,平日乐于助人,倒是在邻里中有着个好名声。

  望着其脖子上已经嵌入肉中的血痕、肚子上那密密麻麻的血洞,李钦不由咋舌。

  “这鱼老板是惹到了个啥子仇家,竟出手如此狠辣!”

  对此,刘老实面露些许不忿以及厌恶,砸吧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旱烟,道。

  “哪是啥子仇家,杀人者是他媳妇和亲弟弟!”

  嚯,家庭伦理惨案?

  李钦倒是听过这鱼老板些许情况——媳妇好吃懒做,整日闲在家中,家务不做、饭也不煮。

  现在可不是后世,在这个世道,寻常百姓家娶媳妇儿,虽不要求什么三从四德、知书达理,但也得有个勤快身手,是以鱼老板媳妇这情况,在邻里邻居见都是议论纷纷。

  不过鱼老板不理,他爱极了这个女人,甘愿当只金丝雀养着。

  至于他弟弟,一个泼皮,整日吸血,无甚好说。

  “唉,他也是命苦,那日他遇到恭王府大采,早早便收了摊,谁知回到家便看到……”

  那日,鱼老板将渔货售空后,买了些许吃食,便回家想要与媳妇、弟弟庆祝一番。

  然而,还未进门便听到淫言秽语从中传出,他登时怒极,踹门而入,竟看到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便在院中行起了这腌臜龌龊之事。

  旋即冲上前去,便与其弟撕打起来,其弟理亏,且身子哪有鱼老板这日晒雨淋来的强壮,当时便落入下风。

  其妻见状,便上前拉架,鱼老板随手一挥,便让其摔倒在地。

  见此,鱼老板大惊,他爱极了这个女人,立马上前查看伤势。

  其弟见好机会,当即便从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双腿锁住他不让其动弹,且在此时,他深爱着的女人亦是眼中凶光大冒,攥起扔在一旁的发簪,朝着鱼老板的肚子便是一阵狂扎。

  直到死时,鱼老板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何。

  咽气前,他的眼紧紧盯着那发簪——这是他向女人提亲时的聘礼,是他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了数年,才买得起的,足足十两银子。

  望着鲜血淋漓的发簪,他竟分不清,其上的红,是被自己鲜血染出的红,还是新婚之夜,她将其从女人头发上摘下时,那被大红嫁衣映出的红。

  将五枚铜钱码给刘老实,刘老实便离开了。

  望着鱼老板那残破的身躯,李钦摇了摇头。

  洗净双手,李钦点燃三柱清香,朝着先辈灵牌拜了拜,嘴里念叨着《太上洞玄灵宝往生救苦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徧满十方界……”

  摸尸自然是毫无收获的。

  穿针走线、填缺补漏。

  不过多时,鱼老板的尸首便被李钦修复完毕。

  而一道声音也适时出现在李钦脑海中。

  “生前是非由天定,死后送行缝尸人。”

  “缝合男尸——张大强,天道奖赏《养鬼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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