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一片素白,那天幕之中的白雪仿佛随着刚扬起的寒风缓缓再次降落,天地之中仿佛都置身在一片花白的棉絮之中。

  寒风凌冽,雪花纷飞,大地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压得那碧绿的湖面旁边的竹林都垂下了腰。

  同样的那厚重的白雪也如同冰冷坚硬的石头般压在槐序的心口,让他渐渐不能喘息。

  他根本想象不到,当时看到三年以来一直在梦中不断出现的人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不敢置信,惊惑,内疚,以及说出根本没人相信的害怕………

  那一刻他有种即将溺毙的感觉,他只能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袖,宽大厚重的大氅刚好掩藏住了自己的手,要不然,他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到时候会有多么的狼狈,被她看见,被李盛年口中喊出的长夏看见。

  眼前瘦弱,当初可以用油尽灯枯来形容的男人,竟然是长夏,本该死在牢狱之中的长夏,这未免也太疯狂了,可是当他看到这个男人掉入山崖后,李盛年的反应,以及那撕心裂肺地喊出的名字。他那个时候一时间是呆住的,渐渐僵硬,手指开始麻木,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仿佛被人狠狠地撞击着,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李盛年的拳头已然砸在他的脸上。

  他们二人疯狂扭打在一起,仿佛双方都在彼此身上发泄着某些情绪。

  他不相信,他绝对是不会相信的。

  这太讽刺了,他谋划了十年的计划,好不容易将计划实施,做出巨大的决定,把长夏交给恨她入骨的三王,就已经猜到了长夏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可是这未免也太过讽刺,许多个夜晚,她总是会出现的自己的梦中。

  那他这么些年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死了一个长夏自己居然会心痛至死?

  他难道喜欢上了长夏,对她用了真情?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死后’的每一天,槐序好像根本没有办法回到以前的生活,到处都是长夏的影子,都是!

  可是讽刺的是,自己却还是接受了先王妃这个身份,甚至还照顾起了她敬爱的姑姑?

  讽刺的是,他看到了一个男人,居然还试探他是不是长夏?

  讽刺的是,两人一起喝酒,一起吃饭,自己对面的人却是披着个面皮来看着自己,看看自己过得有多么的狼狈。

  他紧紧捂着心口,嘴唇逐渐煞白起来,他脸色全无,只剩下阴郁和灰白。

  他倚在栏杆上,因为疼痛,他紧紧抓着栏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心脏传来的钝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他慢慢握紧了拳头,血红的眼睛盯着面前的湖面,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长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察觉到身后的人时,他吓得心跳都漏跳了半拍,他略显狼狈地直起腰来,扭身站定。

  再次看到那张脸,那个身份,他还是不敢相信,虽然这三年一直在查着线索,可是当真相摆在自己面前,他还是不想去相信。

  她看着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多久了?

  槐序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这五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比他这辈子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要巨大无数倍,他直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渡不过忘川,继而只能变成妖,在每次的机缘之中也要痛苦挣扎,这次找到了这个机缘,只要除了她,自己就能渡过忘川,舍弃掉这份执念。

  可是这份执念仿佛已经钻入了他的五脏肺腑,让他就算刮骨,都无法割舍出来。

  他知道长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次回来,恐怕是来要自己的性命的,可是他想错了,他以为长夏会直接冲过来狠狠将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可是自己哪里会想到长夏一动不动,只是那双冰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双眸子里面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她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两人就这般滑稽而痛苦地对视了一会儿,槐序才从喉咙里挤出一段艰难无比的话:“真的……..你真的…….是长夏?”

  阿辞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简单地拢了拢披风,她只觉得周围的寒风都在拼命地钻进自己的身子,让她忍不住地打着寒颤,让她轻微地颤抖着。

  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甚至槐序微红的眼神,蹙眉看着自己,从口中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时,阿辞也没有任何的触动,她只觉得冷,非常冷,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去往年还要冷几倍。

  这就是拔除情丝后的感受么?

  她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曾经负过自己,自己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可是见面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她的脚好像已经冻僵了,僵硬地站在原地。

  槐序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越走越近,她好像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槐花香,阿辞看着他有些扭曲的表情,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就是这简单的一步,刺激到了槐序,他直接一个跨步,根本不管任何的修养,挡风的大氅一动,那双在衣袍下的长腿两三步就跨到自己身边。

  他一把抓过阿辞的手,直接将他压在了身后的柱子上,赤红的双眸狰狞地盯着阿辞,声音变调得不成样子,他的面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怒:“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死……….”

  阿辞听到这句话时,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好像对于自己没死很愤怒?

  她甩手一扇,重重的一掌直接善在他的脸上。

  槐序的头一偏,阿辞又面无表情地再次挥了一掌。

  接连清脆响亮的两巴掌让槐序大脑一片空白。

  阿辞用最凉薄的口吻和最平静的脸色说道:“醒了没?”

  这人还真是歹毒至极,要说养条狗,你对他那么好,至少还会朝你摇尾巴,可是这厮呢,不仅谋划着她家产,还陷害自己,还恨不得杀了自己,一心想要至自己于死地。

  自己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他?

  要让他如此背叛自己?

  槐序赤红的眼睛里水雾一片,他扭过头来,里面的泪水竟然就这般汹涌流下,他抓着阿辞,带着强硬无比的执着,就如同抱住了洪水之中的一颗树,一旦他松手,就会再次堕入深夜之中无数无尽的梦魇,无尽的万丈深渊。

  这三年以来,他是怎么过来的,他都不敢再次回想,心力交瘁之下,他已经无法再形容这种痛苦。

  他不敢去面对自己真的是爱上了长夏,忘不了她,更无法直视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逃避。

  他是怎么撑下去的?在知道自己亲手刺入心脏,还踢进乱葬崖之中的人是长夏,那个一直折磨了他三年的长夏。

  知道长夏‘死后’的三年里,一千多个日夜,分分秒秒的纠结和内疚,以及埋藏起来的爱意,都折磨的他根本不能入睡。

  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再次活过来的长夏时,他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他在这个人最爱他的时候狠狠地将这份爱情抛弃,在这个人活生生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时,再次将她狠狠抛弃。

  六年,六年的痛苦,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在痛苦,内疚,无尽的思念当中度过每一个夜晚。

  没有人能够明白,他重新调查当初发生的一切,查到真相放在他面前时的慌乱。

  可是如今长夏回来了,或者说她早就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却从未和自己说过,是发现了自己的计划,还是知道了自己那么可憎的面目?

  他在自己身边呆了将近一年,可是却从未和自己说明身份。

  也并未将自己置于死地。

  是对自己失望了么?

  还是说,她早就已经恨自己入骨?

  他缓缓低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要一泄而出,可是话仿佛到了脖颈就哽住了。

  阿辞看着他的神情和落下的泪水,她不明白。

  这个人究竟还在耍什么花招?

  在她的记忆中,是自己不断去讨好,去追,开始时,槐序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甚至对于自己的举动还有些厌恶,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槐序突然转性了。

  现在想想或许是自己能够被利用了,才会回应自己。

  现在想想,他当初可以在他们大婚之日无情的挑兵攻打妖都,可以在事后扔下一封和离书再不相见。

  自己还不断地去询问自身,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过于强势,才会让他失望疲惫。

  现在看来,都是他妈的屁话!

  当初是在利用自己,现在却在自己面前装作一副大情圣的派头,以求哭来获得自己的原谅?

  真是可笑至极。

  槐序的声音幽幽响起:“你还活着,你为何不与我相认,就连李盛年都比我先知道你还活着?你究竟什么意思?你这样折磨我是什么意思?你让我对你刻骨铭心,可是呢!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么?!”

  没有道歉。

  没有一句我错了?

  也没有一句我还爱着你?

  只有对自己的责备。

  阿辞的眸色冰霜不减,那副淡漠轻蔑的眼神深深地刺激了槐序。

  他瞳孔微震:“你说句话,长夏,你说话啊?!”

  阿辞现在身心俱疲,不想多说一句话。

  对于这个人她从未看透过。

  “你给我滚。”

  她语气很是淡定,口吻之中带着无尽的绝情。

  槐序脚步微晃。

  慢慢后退。

  就在这时,他只觉头晕目眩,他抬手轻摸鼻子。

  指腹上沾染着鲜血。

  阿辞这时将他一推,随后让他跌坐在他身后的长椅上。

  他的目光混浊,里面的泪水戛然而止,眼神晃动看着阿辞。

  阿辞走近,捏着他的下巴。

  槐序这时却露出怆然的神情:“你,果然是来要我的命的。”

  阿辞却是居高临下,眼眸微低,她连脖颈都不想弯下,说道:“这里是林老先生的地盘,我不会杀了你。但是……”她语调微停,接着说,“从今往后,你将无一日安眠。”

  说完,她松开手,扬长离去。

  槐序此生第一次狼狈地跌坐在地,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他躺在冰冷的石砖上,看着漫天白雪和长夏离去的身影在自己面前颠倒。

  长夏,对不起。

  阿辞不知道何时到家的,只是当赵扶桑将热乎乎的烤红薯放到自己手心时,那股暖意遍布她的全身,她才回过神来。

  赵扶桑说的话也慢慢传入自己的耳中:“…………这么冷的天,咱们赶紧进去吧,九和已经做好饭了。”

  阿辞才走一步,她的腿便虚软了一下。

  赵扶桑眼疾手快将她搀住,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今天见面不顺利么?”

  阿辞摇摇头。

  她明明没有了情丝,可是身体上的痛好像变成了记忆,只要接触到那个人,那些身体习惯的痛便会再次袭来。

  夜晚,她随便吃了几口,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调着毒药,看着书,听着雪,也算是将那个人当时的样子给微微模糊了点。

  于是等到了三日后,三王身边的人来了。

  立野,一个名字和外表完全不一样的人。

  圆鼓鼓的肚子,还有那络腮胡,三角眼,魁梧高大,腰后是两个大铁锤。

  走起路来,吭哧吭哧的。

  好不威风。

  他就站在院中,还四处环顾了一圈,又捏了捏晒着的草药。

  稍后便是态度傲慢,语气懒散地说道:“你们家大夫是谁?”

  阿辞走了出去,挤出一个笑容,抱着拳头,说道:“是我,是我,大人可有何事?”

  立野上下打量了一下阿辞,又看着阿辞身后站着的人,然后说道:“你可知道欺骗本大人的下场?!”

  他威慑着,阿辞笑了笑:“大人若是不信也就不会找到小人这儿来了不是?”

  立野突然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倒是巧舌如簧得很。”

  阿辞略做谦逊地作了作揖:“不知道大人找来所为何事?”

  立野没有多说话,直接抬起手来,突然,身后的人上来两个,架着阿辞就要走。

  这时赵扶桑回来啦,看到这个阵仗,立即制止道:“住手!你们是何人?”

  阿辞轻轻递了个眼神给阿寻,阿寻会意后拉着赵扶桑,便带着歉意说道:“大人莫怪大人莫怪,这小子脑子有问题,我这就带他下去。”

  阿寻还知道凭着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将赵扶桑给带走,于是就下了毒。

  赵扶桑晕倒在阿寻怀中,阿寻和九和一人搀着一边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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