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目标是“蝉”,何金银是“螳螂”,身后则是“黄雀”...

  鬓间一滴冷汗滑落,场面一时僵住。

  “别杀我!我、我有钱!”

  “蝉”作为食物链底端,最先沉不住气。一把银元撒落在地,叮当作响。见两人没有反应,又忙不迭抽出一沓纸币,高举着来回晃动,试图转移猎食者的注意。

  何金银双眼微眯,是白天见过的那种大面额辅币,果然...

  驳壳枪下意识往前一递:“让你别动!”

  话音未落,身后的人也紧跟着开口:“让你动了?”

  何金银心念急转,这人是谁?单纯图财?还是说...和自己一样,另有目的?

  “蝉”这时也察觉到这二位并不是一路人:“最后面那位...您是船板胡同护卫队的么?救我啊!我每月都按时上交‘规费’,你们不能坐视不理...”

  “黄雀”的声音里充满不耐:“啰嗦!转身,把钱递过来!”

  “蝉”颤巍巍转过身,额头抵住驳壳枪,注视着黑洞洞的枪口,一阵冷颤,裤管里窸窸窣窣流出一滩液体。

  “黄雀”换手接过纸币,一边摩挲着每一张辅币,一边仍然留神何金银的举动,显然对他并不放心。

  持续保持一个姿势,何金银右臂有些发麻。

  他心中默算:空间里的花口撸子弹容七发,何先生空射一发、陈公馆四发、死胡同一发。

  只剩一发,一击不中,后果不堪设想...

  脑海里天人交战的工夫,“黄雀”已经仔细查验过每一张辅币,眼里露出几分喜色。“蝉”忍不住暗自腹诽,这年头劫匪就这么点眼力么,面额大并不代表它值钱...

  “黄雀”很快恢复常色,谨慎的收起辅币,开始搜检何金银。

  他搜查的很仔细,是个老手,就连鞋面都狠狠的踩了几脚。确认何金银身上没有别的武器,这才缓缓伸手接过驳壳枪。

  枪支易手,食物链转变,“蝉”和“螳螂”此时俱成了“黄雀”的口中食。

  他缓慢挪动着身体,示意“蝉”蹲下抱头。直到这时,何金银才有机会打量对方。因为胡同里光线昏暗,只能瞧见对方身穿便装、高戴宽檐帽,看不清面容。

  “蝉”磕头如捣蒜:“钱都给您了,规矩我都懂...”

  结果却被“黄雀”一脚踹翻:“你的事儿不小,想走?没门儿!”

  随即不再管他,枪指何金银:“逃兵?抢匪?枪哪儿来的?”

  两人此时一个背对、一個侧对胡同口。谁都没察觉,正对着胡同口的“蝉”瞧着远处,眼底冒出一丝狂喜!

  “砰!”

  一声枪响!

  何金银本能的转身靠墙,枪声是从胡同口传来的!

  就见“黄雀”一个趔趄,身形扑倒在地,回身对着胡同口抬腕就射。趁着偷袭方躲闪的间隙,胳膊肘撑地,拖着身体往另一侧爬去。看样子,似乎腿部中弹、行动不便。

  只这一瞬,胡同口涌进一帮劲装汉子,混乱间,“黄雀”又挨了两枪,不等他再次反击,就昏死过去。

  何金银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就中了一脚,冒着热气的枪管摁住他的脑袋,电光火石之间,胡同里形势再变。

  “蝉”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挥舞着双臂嘶喊着:“我是受害人!我给船板胡同舒拉先生交规费!这俩抢匪黑吃黑!快、快!狠狠的收拾他们!”

  结果没人搭理他。持枪壮汉分散两旁,人群后走出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舒拉先生,是舒拉先生么...”

  闻到这家伙裤裆里浓烈的腥臊,“舒拉先生”用方巾遮住口鼻,一脚迎上他的脸,“脚动闭麦”。

  “讲些有用的信息。‘规费’也只能保你在船板胡同内不死。像这样挨着边界的麻烦,我本不该管。”

  随即一指何金银:“如果不是这家伙盯人的本领太差劲,而你又足够愚钝...”

  “蝉”满腹委屈,向他控诉着两人的“暴行”。

  “舒拉先生,我再给您缴三个月的规费,不、缴一年的!您不能不保护我...”

  何金银和“黄雀”此时已然被舒拉先生的手下从头到脚搜了一遍,结果除了三把手枪,还从“黄雀”衣服夹层里搜出一本证件。

  “舒拉先生”随手接过,只看了一眼,立刻去摸“黄雀”的动脉。

  确认他还活着,明显松弛下来,吩咐将三人都带回船板胡同。

  没有想象中的审讯环节,何金银直接被扔进水牢,“黄雀”则被抬去诊所救治。

  青砖堆砌起的牢池极为蔽塞,似乎是由一口水井改造而成。

  南北七尺长、东西五尺宽,井深两米,污水没过胸膛。井口盖着块厚铁板,上压巨石,只在铁板外圈开了几处小孔透气。

  双手被反剪,水下坑洼不平,何金银垫起足尖,尽力用嘴巴呼吸气孔处的新鲜空气,忍受着污水侵蚀、蚊虫咬噬。直到确认此处无人看守,这才逐渐没了动静。

  此处是间三进院,水牢在后院西南角,中院则是三间联房,外表破破烂烂、内里装潢精美。

  “Козел!”

  舒拉先生声音里满是怒意,他面前赫然放着那本“黄雀”的证件,依稀可见中文“侦查”字样。

  “该死!偏偏挑这个时候!这里原本是我们白俄人的地盘!欧美鬼佬、肮脏黄皮,再任由他们惹是生非,迟早有一天,大家一起完蛋!我就不该放任那个大摇大摆使用假币的蠢货继续住在这!”

  耀眼的水晶灯下,这位“舒拉先生”,竟然是一副北平城不常见的“老毛子”面容。

  一杯伏特加下肚,他摇晃着空酒杯,声音渐渐颓丧。

  “我这个外人口中的‘恶土之王’、‘船板胡同教父’,其实不过一个是抛弃故土、流落他乡的白俄幽灵,躲避着无处不在的布尔什维克...”

  “现在,布尔什维克的铁骑势不可挡!他们宣扬的主义,甚至在这个衰败的国度开出一朵崭新的花苞!我们要么臣服,要么...再一次夹起尾巴流浪。”

  束手侍立的手下似乎根本没听见这些牢骚,反而低声询问:“是杀...是留?”

  “不不不,不能杀!一旦沾染上他们的鲜血,那些家伙,就会像鬣狗一般撕咬着我们不放。就装作无事发生,暂且观望一阵,反正这座城市已经足够糟糕,失踪个把人再正常不过。或许,这还会是一个转机。”

  “转机!哈哈哈哈!”

  “明白。”

  深夜人静,后院水牢上方,铁皮盖和巨石骤然消失。

  少顷,只留下一潭死水,倒映出朦胧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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