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 16 第 16 章

小说:侍枕席 作者:枝头小憩 更新时间:2024-08-31 00:01:14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阿晏。

  陆晏然。

  五年了,云蓝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他了,就像是她已经忘记自己叫随云暮一样。

  他虽然管邻家婶子叫姨母,但记事起,他们便是一起。

  一起抓鱼放纸鸢,一起开蒙念书,一起吃糖一起受罚。

  五岁那年,村里的姐姐成婚,要她这个“雪团子”来做滚床童女。

  回家后她有样学样,自己顶了手帕,非要阿晏来掀,阿晏竟笨手笨脚把她的头发拽散掉了,气得她直哭。

  偏被爹爹阿娘看到,笑得一脸眼泪,把她恼得半天都没理他们。

  云蓝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相反,她想过无数次如果。

  如果没有强行买地的豪族,如果爹娘还在,如果没有那场洪水。

  她会顶着阿娘绣的丑鸳鸯粗布红盖头,从家里搬到一墙之隔的小院子,种一架紫葡萄,养一院子花,喂一只大肥猫,偶尔被阿娘揪着耳朵,平平淡淡一辈子。

  如今这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她五脏六腑烧得干巴巴的疼。

  就像是伤口的结痂被猛地撕开,只能看着患处鲜血咕嘟嘟往外冒,又没什么法子。等它慢慢风干,结成血痂,长出发痒嫩红的新肉。

  等长好了,痒也忘了,疼也忘了,就只剩疤痕。

  怎么可能有如果呢?

  彤管的老子娘得力,又碰对了运气才得以出府,几年也就这么一个。

  盖因奴婢是财产,“变卖财产”不算体面事,世家大族从来都只愿买人不愿卖人的。

  而有些则是觉得奴仆想赎身,未免显得自家待下人不够宽厚,为着慈和仁善的名声,更不愿把人放出去。

  出府,要么是给贴心婢仆一个良民身份,要他们去外面代主子开铺子做生意,要么就是奴婢犯了事。

  而崔琰,即便是不要的墨锭宣纸都不愿旁人染指,又怎会愿意开恩放她?

  未婚夫?

  也不过是大人们口头的调笑,一无媒妁,二无婚书,只是青梅竹马而已,阿晏他知道她这做丫鬟的,前面还有“通房”两个字吗?

  看着面前满脸期待的三婶,云蓝心脏止不住的抽搐,口舌生苦,喉咙干涩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不用担心银钱的事,他现在认祖归宗成了陆家二公子,可是发达了,你嫁他不会吃苦的!”

  三婶见她谨慎,眨巴眨巴眼极小声附耳道,“听说主人家签了文书,拿到府衙就算消了奴籍——”

  门外忽而响起吵吵嚷嚷的喧哗声,云蓝掀开门帘子一看,竟是几个婆子簇拥着一位身着白色麻袍像是在服丧的年轻女孩,一叠声地喊着叶姑娘。

  这位叶姑娘正从一顶青蓬小轿上利落跳了下来,她拍了拍手,神色不耐道,“你们这些世家真是麻烦,哪里就那么多事?”

  而松烟早就一溜烟往那边跑了过去。

  -

  叶姑娘自己做主,改乘水路,竟是提前来了。

  没有资格告别和依依不舍。

  松烟自然是要尽快回禀崔琰的,于是云蓝和婶娘的分离就来得理所应当的仓促。

  崔琰也不需要她磕头谢恩,便急匆匆带了叶姑娘去拜见大长公主。

  云蓝庆幸的想,多亏叶姑娘来得急,倒恰好让他没有精力看出自己的异样。

  她抬眼看了一眼窗外。

  时间过得真慢,院子里没什么新景致,只有院角中的梅渐渐落有开败的,丧头耷脑的挂在树梢。

  即便留在院子里,往后也是这样一年年的,看着一株梅树花开花谢吗?

  赎身出府,说不动心是假的。

  清清白白的做个平民,即便是自己孤身一人,哪怕贫苦些,也好过战战兢兢的一辈子。

  不该有的念头一旦发芽,就像春天地底下攀出藤蔓,将心头撑开一条细细的裂缝,本不该有的念头胀得似乎要喷薄而出。

  哪怕云蓝明知自己身契在崔琰手里,只要他不签赎身文书,她的身家性命便捏在他手中。

  但她却隐隐开始期待,或许会有一天,崔琰厌倦了,就会签下那张文书放她离开。

  可是他那样固执的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厌倦呢?

  云蓝叹了口气,弯下腰替崔琰铺展床褥。

  这几日衙门开年,崔琰本忙得脚不沾地,今日是难得清闲。叶姑娘这一来,又事关宫中贵妃,怕是难得歇息了。

  她燃了一线香,待香雾渐渐散开,喊人备好了热水。

  红烛垂泪时,崔琰方才满面倦容的进了门。

  “你明日便过去叶姑娘那边吧。”

  云蓝拿着他换下的衣服,摸到素绫袖口有潮湿水痕,刚要往更衣间送,就听到他说,“扔掉。”

  这般弄脏的衣服他不会穿第二次,崔琰不耐摆摆手,起身要往屏风后面去。

  云蓝不解去看他。

  崔琰伸了长指揉着眉心,颇有几分无奈吩咐道,“你去了多提点她些,别惹了乱子。”

  “奴婢知道了。”

  云蓝乖巧点头。

  这位叶桐叶姑娘的气度不像是寻常闺秀,名字也挺拔的很,说是寻来为给宫中盛宠的贵妃娘娘瞧心疾的名医。

  她这样的身份,还不知道叶姑娘这样清金玉贵的人会不会嫌弃她,自己又如何去提点?

  崔琰心绪不佳,只靠在浴桶中阖了双目眉头紧锁,修长手指搭在木桶沿轻轻点着,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而身侧,云蓝正拿了极柔软吸水的松绫布,轻轻替他去绞干浓密漆黑的鸦发,神情专注。

  屋子里很热,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澡豆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崔琰睁眼去看云蓝时,她牛乳般的白嫩脸颊正因潮热水汽泛着微红。

  微翘鼻尖像挂了蒸腾的薄雾,或是汗,抑或是水,柔软身躯上的茜色薄褙子贴的极紧。

  整个人细腻,温软,潮湿。

  云蓝转身去端巾帕。

  她绾着一个极简单的朝云近香髻,丰厚浓密的乌发没什么珠翠,只插了他送的一支紫玉簪,脑后散着些许墨色碎发,因水汽缠绕在白嫩细颈上。

  崔琰的指尖泛起痒意。

  如果顺着她脆弱的颈滑下去,就可以摸到她柔软的,臣服的脊背,还有背上那一点艳。

  再往下。

  她会颤抖,会喘息,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咬碎银牙也克制着不敢出声。

  那双无辜的杏眸会含着泪望着他,求着他,接纳他。

  世间女子都像她这么乖就好了。

  只可惜要有许久见不到她。

  待云蓝过来时,崔琰俯身在她写满茫然的嫩生生脸颊上极用力地咬了一口。

  -

  忘记了怎样开始,也不记得怎样结束。

  一如从前般一刻不停,却又不同以往的极尽温存。

  余韵过后,只剩下曾被填满的酸胀,无尽的空虚,和触不到底的坠落。

  云蓝筋疲力竭到脑海中一片空白,睡得昏昏沉沉。

  眼前的画面极荒诞,又真实的可怕。

  “年年,我定然会有出息,你等我回来!”

  黑雾中,十几岁少年的单薄身影站在小丘的柳树下,像模像样冲她郑重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秀水村的前往州府去的,一里又一里小路上尽是碎石。

  她极快赤足跑着,寒风吹拂她沾了汗水的发丝,脚底被石子路磨得血肉模糊。

  可怎么办?

  她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她想张开嘴巴喊住那道背影,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响。

  崔琰并不算累,且向来浅眠,自她身子最初颤抖僵硬时便醒了过来。

  怀中人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柳眉微蹙,白若脂玉的脸颊上染了嫣红,却满面戚惶,唇齿间溢出小小的哀求呢喃,听不分明。

  这是又烧起来了?

  崔琰不自觉皱了眉,去同她额头相抵。

  还好,不算烫。

  似乎只是魇着了,崔琰略安下心来,叹了口气又去搂她。

  然后,他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阿琰?”

  崔琰眸光暗了下来。

  他极厌恶这个名字,也不喜欢她叫出声。

  他总怕她甜得腻人的嗓子喊出些个什么来,自己会忍不住把她弄死在榻上。

  可是,她在睡梦中也在叫着他的名字,她正在用软糯清甜的乡音叫着他的名字。

  崔琰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阿琰。

  怎么会有人把一个肮脏的名字叫得这般合他心意?

  莺啼泣露,林籁泉韵。

  他甚至原谅了她直呼名讳的不敬。

  对一个人占有和控制的欲念,很像被堤坝拦着的洪水,点滴累积。

  当丝丝缕缕欲的雨水汇入到江海中,当困着水的土夯无力承受时,便澎湃着倾泻而下,东冲西决地冲垮一切。

  此时此刻,她灼热濡湿的柔软身子,正神志不清的蜷缩在他的怀中。

  呢喃着他的名字。

  阿琰。

  她从身体,到灵魂,都是他的印记。

  他是她的主人。

  不用谋算,更不会担心失去,她便自顾自完整的献上了自己。

  膨胀的满足充盈在脑海,如同洪峰攀越到巅峰,再倾泻而下,那种快I慰甚至超越了父亲死去的那夜。

  崔琰深吸一口气。

  本想着明日开始她要去玉清筑侍奉叶桐,是打算饶过她的。

  可是他觉得,今夜自己的贪念委实难以控制。

  -

  云蓝醒来的时候,在迷蒙中有些慌张。

  这是第一次,她在崔琰身边睡着的时候梦魇。

  而现在,她正重新被他抱回到浴桶里。

  滑腻灼热,凌乱潮湿。被他拥紧,云蓝缩起双腿,如同仍在母体中的胎儿。

  浸在热水中,浮动的水面蹭得胸口微痒,她垂着头,只看到崔琰同她的发丝散在水中,交缠成墨色的云。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耳畔的声音喑哑中带了餮足,崔琰低沉道,“往后每年除夕,我都陪你看烟花,可好?”

  湿暖的刺痛在敏I感耳垂弥漫,云蓝嘴唇难抑地轻呵出碎音,她抬眼去看崔琰的表情,他的脸上写满坚定,像极了独一无二的珍重。

  或许他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骗自己沉沦。

  云蓝心底微酸,顺从着点头,将脑袋靠在他宽阔结实胸膛。

  崔琰极俊的脸上闪过温柔神色,他专注从水中捉出她的手,去看她掌心那道极浅白的痕。

  伤痕早已长好,又用了宫中来的玉容膏,若不细看是看不出痕迹的,遑论那疤有一部分合了她的掌纹。

  崔琰忽地想起有次阳光正好,她对着斑驳阳光摊开右手,又蹦跳着来翻他的左手。

  软嫩指尖划过他掌心弯曲,酥酥麻麻的,她跺脚懊恼道,“您的姻缘线怎得就不像我这般深!”

  姻缘?

  崔琰脑海中划过今日大长公主的面孔。

  一而再再而三,连叶氏所出的公主,她都打了主意,真不愧是他的好祖母。

  崔琰低头,烛火跃动下,云蓝掌心什么姻缘线有了疤痕,看着倒像是分了岔。

  鬼使神差般的,他把她的指尖搭在唇边细细吻着,轻声道,“乖乖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

  云蓝诧异得想笑。

  他娶妻,她避开。

  一切都已经定下,可以不可以,同她又有何关系?

  困惑飘在心头,云蓝刚要点头称是,却突然咬唇,闷哼抖动着,将话咽进了喉咙。

  窗外风渐小了,雪花积在红梅花苞上摇晃,直到深浓夜色由墨黑成了黛青。

  屋子里,呜咽声断断续续,像是有人低泣,水淋淋含了潮气,门外伺候的人低头了不敢言语,似地上有金子一般死死盯着地面。

  只那个扎两个揪儿的小丫头,愁眉苦脸端了热水帕子,懵懵懂懂,怯怯小声问道,“姐姐,这要站到什么时候?”

  却得了一句,“仔细你的舌头!”

  她便被瞪得缩了回去,不敢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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