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露阳心动,但不好意思:“生哥,我可挺沉,你驮我能驮动吗?”

  生海森不屑:“柜子我们都能驮动,别说你这么个小体格了。”

  陈露阳也不推辞,一个纵跃跳上三轮车,坐在横秤上,迎着傍晚的风,骑向丰南区厂房。

  “生哥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啊,你老家哪的啊?”

  “我老家可远了,安凤的。”生海森一边蹬车,一边回答。

  “安凤?”陈露阳愣了一下:“那你咋大老远跑片儿城来捡废品?”

  生海森反问:“你知道这厂房以前是干啥的吗?”

  陈露阳点头:“知道,听说是个炒瓜子的。”

  生海森道:“之前这里炒瓜子的是我哥。”

  ……卧槽???

  陈露阳愣了一下。

  “那你哥现在……?”

  生海森耸耸肩:“里面关着呢。得几年才能出来。”

  陈露阳:破案了。

  怪不得市里收回的厂房,生海森他们能有小后门的钥匙呢!

  合计这厂房以前就是人家的!

  生海森道:“我哥进去之后,兄弟们几个合计把东西都卖卖,分钱回家。”

  “卖着卖着就干上这行了。”

  陈露阳听明白了。

  他们一群人出来炒瓜子,结果被人举报是资本主义经济。

  跟开工厂炒瓜子相比,

  捡破烂虽然也是个辛苦活,但是却更为安全和自由。

  且不说这里的工业区和居民区众多,能捡的资源和物件也多。

  关键是不用担心被人举报。

  他们这群人每天走街串巷的跑,日子久了,东西多了,收入也是很可观的。

  “可是我看你们晚上好像不住在这。”陈露阳疑惑开口。

  既然他们握着小后门的钥匙,

  楼上的宿舍和床铺都是现成的,那没道理晚上不住这啊?

  “住这不行,耽误事业。”

  生海森说完“事业”两个字,自己都乐了。

  他们一天天走南闯北,跟街溜子一样走街穿巷,哪有个事业的样子。

  “这里离中心太远,东西少。”

  “来回路上折腾不起。”

  陈露阳点头:理解!

  “那这些兄弟也都是你们老乡?”陈露阳问道。

  “对!都是我们村儿的。”

  生海森声音很是感慨:“他们跟着我们兄弟俩背井离乡讨口饭吃。我哥进去了,我总得让他们有个奔头。”

  “这捡破烂虽然听着不好听,但总算一条出路。”

  陈露阳乐了:“生哥,劳动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劳动人,就是幸福人。”

  “幸福人,就是劳动人。”

  生海森笑道:“对!劳动人就是幸福人。”

  他身上红色的布衫被汗水浸湿,随着卖力蹬车,略微佝偻的腰身左右摆动。

  平地还好,

  到了上坡的时候,生海森浑身的肌肉绷紧,每一寸都迸发着力量。

  陈露阳看了半天,开口道:“生哥,你们这车骑起来太累了,回头我让我们张师傅把你们的自行车做做改装,让车的速度快一些,骑的也省力气。”

  生海森忍不住回头:“这自行车还能改?”

  陈露阳笑道:“当然能了!我们要开的是汽车维护修理中心。”

  “这次跟我一起过来的,全是我们省机械厂里徒手搓汽车的老师傅和技术骨干。”

  “汽车我们都能改,更别说你一辆小小的三轮车了。”

  “只要有材料有工具,我们这些师傅什么都能给你做出来!”

  两个人这么说说笑笑,一路走一路唠。

  等回到厂房,跳下三轮车,陈露阳瞪大眼睛:

  “不是把东西都搬走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

  一个中年人有些腼腆的指着地上的枕头和被褥:

  “同志,这些是之前我们用过的,埋汰。”

  “我们一会儿把这些都带走,省得你们收拾了。”

  陈露阳想起了二楼宿舍床上的那堆东西,这才恍然大悟。

  “害!这些扔了干啥,给我们留着多好,我们洗洗还能接着用。”

  生海森道:“我知道有地方专门做被褥,明天我领你们去。”

  陆局在旁边抽烟听着,赶紧问了句:

  “那有没有哪个地方木工好?打架子和柜子便宜的?”

  生海森问:“你要哪种架子和柜子?”

  陆局大概比划了一下:“就是那种可以放工具和器械的柜子和架子。”

  生海森皱眉:“被褥必须用新的,但是这种柜子和架子非要新打的吗?”

  “你们要是不着急,我们兄弟帮你们留意留意,谁家有不要的能用的柜子,我们搬来你们直接用不挺好吗?”

  陆局乐呵:“那要是有现成的不要钱的,可就太好了……只要不是死人家里的就行。”

  生海森无奈了:“老哥哥呦,咱这一天天哪有那么多死人。”

  “明天我带你们去城里转转,虽然我们也没什么本事,但是哪的东西便宜,哪的东西好都门儿清。”

  “有我们跟着,起码不会让你们吃亏。”

  陈露阳道:“我们人多,要置办的东西也多,一天两天可能买不完。你天天陪我们,会不会耽误你们工作?”

  “这有什么可耽误的?”生海森将三轮车停靠在厂房门口,“再说了,你们帮我们改进自行车,我们没车也干不了活,正好陪你们走一走。”

  陈露阳笑了。

  合计生海森是怕自己反悔,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当下,两伙人做了一下分工安排。

  一部人出去采购,另一部分人则留在厂房改进自行车。

  也不知道生海森是从哪搞来的门路,十几床枕头被褥一天就搬回来了。

  陈露阳等人当即退了招待所的房间,当天晚上就住进了厂房。

  夜晚的厂房安静又阴凉。

  打开窗户,能清晰听见车站的喇叭声和广播声,乱哄哄,但却不耽误大家睡的香甜。

  陈露阳躺在宿舍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听着张国强的呼噜声。

  心中只觉得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了。

  厂房接收到手,下一步就是联系厂里,往这运送机器和设备了。

  想家了……

  陈露阳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本他想着来这接收厂房,把东西简单收拾收拾,就回省城,准备上学的事儿。

  但是现在厂房的这个情况,自己离开又不是那么回事……

  就在陈露阳皱眉思索应该如何分配时间的时候,

  黑夜中,陆局小声的呼唤传了过来。

  “小陈主任~”

  “咋了?”

  “小陈主任,我刚刚盘算了一下,厂房里剩下的零零碎碎的活,我们几个人收拾收拾就能处理,趁现在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你回省城处理处理。”

  这话一下说到陈露阳心坎里了。

  “我走了,你们能行吗?”

  陆局乐:“有啥不行的,这个地方还没有咱们厂的厂房大呢,收拾起来容易!”

  “那这边就靠你了,陆局你多上上心。”陈露阳开口。

  要是以前,他高低得身先士卒,领着大家把活好好干完。

  但是现在家里还有事儿没有处理完,他是真的在这呆着不踏实。

  有了陆全有压阵,陈露阳买了火车票,连夜赶回省城,去跟厂里汇报具体情况。

  下了火车,刚赶回自己家院子,

  陈露阳就瞧见两个中年人走出自己家的院门。

  陈母和大姐跟在后面,一边送一边还不好意思道:

  “我们家老二出差去片儿城了,啥前回来还不知道那,等他回来了,我让他去报社找你们。”

  一个中年人赶紧开口:“不用不用,我们明天再过来。”

  听说是报社的记者,

  陈露阳下意识的往身后的墙垛子后面一藏。

  怕了……

  真的是怕了!

  现在他一听见“报社”两个字,心里就打怵。

  万一要是再给自己拍几张照片,登上报纸。

  自己妈妈和姐姐说不定能把自己的照片贴到哪去。

  屏住呼吸看着两个记者离开,

  陈露阳这才偷偷摸摸的走出来,关上院子大门,问道:

  “妈,那俩人谁啊!”

  陈母猛不丁瞧见陈露阳从身后冒出来,心脏差点没吓的停半拍。

  “你个死孩崽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

  说着,

  陈母还不解恨的锤了陈露阳几下。

  “这你不是被北大录取了吗,省报说要来采访你,给你写个报道刊一下。”

  “这几天,天天都要来一趟。”

  陈母虽然欢迎记者同志,但是也禁不住家里天天被人敲门。

  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语气有那么一丝微微的不友好。

  “正好,你现在回来了,赶紧抽趟功夫去报社,让他们把活干了。”

  陈露阳浑身抗拒:“我哪有功夫啊,那王厂长和于副厂长还等我汇报呢!”

  陈母道:“今天王厂长和于副厂长今天去省里汇报了,你去也是没用。”

  陈母一边嘟囔着,一边熟练的走进屋,给儿子拧了一条毛巾,递给他让他擦擦脸。

  陈露阳好奇问:“王厂长他俩去省里汇报啥了?”

  陈母道:“听说是还要办一个产销联谊会,请全国的记者和机电公司来一起宣传销售小汽车。”

  陈露阳乐了:“我发现咱们厂卖车挺会挑时候,不是死冷汗天的在江边吹大冷风,就是大夏天死热的时候办展览会。”

  陈母道:“赶到这时候了,不卖也不行啊!你这次咋样,顺利不?”

  说起这事儿,陈露阳的嘴就开始叭叭起来了。

  “顺利倒是挺顺利,但是有个事儿也挺有意思,我们选的这个工厂之前里面被一群捡破烂的给占上了……”

  陈露阳一边说,一边跟着陈母进了里屋,

  靠在炕头的凳子上就开始跟陈母学了起来。

  陈母拿着钩针,一边钩罐头套,一边认真的听。

  时不时还问:

  “还有这事儿?!”

  “那是他哥!?”

  “那他比他哥厉害啊……”

  “老二,能不能他才是他哥,他弟弟替他哥进去的?”

  陈母的思维越说越发散,发散的后来陈露阳都有点听懵了。

  “妈,我发现你这才华,在厂食堂做饭白瞎了!”

  “你应该去写啊!”

  陈母瞥了他一眼:“你妈能耐的地方多了去了啊。”

  陈露阳笑呵呵的应着点头,突然!

  陈露阳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个转身窜回自己房间,

  在陈母狐疑的目光中,取出了一个裹的圆圆的拳头大小的布袋子。

  “妈,这些给你,你收好。”陈露阳神神秘秘的将布袋子交给陈母。

  “这是啥啊?”陈母纳闷的接过布袋子,打开一看!

  里面一张张的全是钱!

  看厚度,至少有好几千!

  “妈,这是我的稿费。我点了,一共有3000多块。”

  陈露阳道:“我不在家的时候,这些钱就留着给家里花。”

  陈母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的钱!

  “老二,这稿费咋这么多?!”

  “以前你那书刚写完的时候,也没这么多钱啊!”

  陈露阳道:“这不是出的磁带么,可能就贵一点。”

  “这钱放你这,回头家里有事儿需要用钱了,你就直接用!”

  陈母道:“家里出啥事能花这么多钱啊!再说了,这钱得给你留着娶媳妇儿呢!”

  陈露阳无奈了。

  “妈,娶啥媳妇儿用的了这么多钱啊!”

  陈母瞅他一眼:“你懂啥!要是那女经理真跟你了,就人家那条件,你不得好好办办?!”

  这话一下就戳到陈露阳的心坎里了。

  “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娶她当媳妇儿挺好!”

  陈母瞅瞅他:“我觉得不好。”

  陈露阳差异:“为啥呢?哪不好啊?!”

  陈母道:“就你一天天狗蹦子似得,那闺女跟你真是算命苦了。”

  陈露阳一句话哽在喉咙。

  “不是……我才多大!等我大学毕业了,我就长大成熟了。”

  “到时候我都不敢想象我有多优秀!”

  陈母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她一个翻身下炕,将裹着钱的布包藏在炕下面的一堆破毛线团里。

  “你的钱,妈藏这了,别忘了!”

  陈露阳:嗯??

  我的钱藏这是啥意思?

  “妈,你除了藏我的钱,还藏别人的钱?”

  陈母瞅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就你孝顺知道往家里交钱啊!”

  陈露阳:???

  “那除了我,还有谁让你藏钱啊?!”

  陈母翻个白眼儿:“那可多了,军军的压岁钱都放我这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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