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苍翠蓊郁的梧桐树和高椰树,掩映着一栋栋中西合璧的繁华洋楼,仿佛和外面那些残街漏巷那么格格不入。

  在其中最高的洋楼窗前,身穿深蓝旗袍的女人,烫卷的头发因失去打理,微微垂在纤瘦的肩头,就那么安静站在那里。

  房间里,乳黄色玻璃罩吊灯明晰地亮着,角落圆桌上留声机播放着舒缓轻柔的音乐,女人苍白的面孔却始终笼着淡淡的愁绪。

  苏晚荷站在窗边,俯瞰督军府那庄严肃穆的大门,内心五味杂陈。

  她不过是拿着竹笼子入府为老太君制衣的小裁缝,寥寥数日,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朗儿不知所踪,玉萍遭人凌辱,曾经深爱的丈夫,和她形同陌路。

  仿佛无形中有只手,把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却又让她得以望见那云端的月亮。

  她不知眼前的月亮是否长明,也不知身后路是否平坦,只能于迷雾中前行。

  “太太。”

  身后传来陈副官的敲门声。

  苏晚荷转头,走过去打开门,便瞧见陈副官怀里抱着的婴孩。

  她心跳好似炸开一束烟花,带着意料未及的惊喜,连声音都在张唇时,刹那间激动到失了声。

  陈副官微笑道:“太太,小少爷找到了,督军吩咐下官报给您看看。”

  苏晚荷抱过孩子,喜极而泣,眼泪瞬间模糊了眼眶,大滴大滴落下,却骤然惊醒了怀里的孩子,在她怀里不安地嚎叫。

  苏晚荷贴着孩子的脸颊,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贴着孩子温热的呼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的朗儿找到了,朗儿,阿妈终于找到你了。”

  颤抖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极致欢喜,激动到身为母亲,恨不得抱紧怀里的孩子。

  可当她闻着孩子身上陌生的气息,脑海瞬间闪过一道白光,下意识内心陡然一沉,渐渐收了眼泪,仔细看了眼孩子的面容。

  朗儿被她喂养得白白胖胖,而这个小婴儿脸蛋较为瘦弱。

  苏晚荷脸色渐渐泛白,又将孩子从襁褓取出来,放在床上仔细检查。

  两三月龄的孩子长相大差不差,这也是个男孩,可身为母亲,她还是察觉到了,这不是她的孩子。

  朗儿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朗儿的小脸刻在她的脑海里,一见到阿妈,就会咯咯直笑,往阿妈怀里蹭,而这个小孩,睁眼看着她,却是不安地嚎哭。

  方才她太过激动,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些,此刻才再三确定,这并非她的孩子。

  苏晚荷内心仿佛从天堂跌落,眉心渐渐隆起愁绪:“陈副官,这孩子是从何处找来的?”

  陈副官回道:“是南鸳小姐从张靖云手里抢回来的。太太,怎么了吗?”

  苏晚荷难掩失落:“这并非我的孩子。”

  陈副官皱眉道:“我去禀告督军。”

  苏晚荷点头,把孩子交给他,看了眼哭得红通通的巴掌小脸,又揪心道:“这孩子不知是谁家的,他阿妈知道孩子丢了,肯定很着急。”

  陈副官又道:“太太,这孩子属下先交给府中女佣养着,明日便去登报,要是有丢失孩子的人户,可以来认领。”

  苏晚荷点头:“这样也行。”

  陈副官立刻抱着孩子出去。

  到了晚饭时间,女佣们端着精致餐食鱼贯而入。

  苏晚荷走进餐厅,见餐厅空无一人,内心反而松了口气。

  她随意道:“老太君,不一起吃?”

  玉兰面带笑容,态度恭顺:“回太太的话,老太君喜静,和督军生活习惯也不同,院子里也有小厨房,便不在一处用餐。”

  “督军还曾嘱咐过奴婢,让您不必担心,府中只有您一位女主人,待督军和太太成亲后,这偌大的督军府,就交由太太掌管。”

  苏晚荷对掌管督军府并无兴致,她的要求很简单,她爱的人都能平安顺遂。

  可这份权力若是交到她手上,倒也是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苏晚荷感受到了男人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尊重,强大的男人流露出温柔的一面,事事为她考虑妥帖。

  内心仿佛融入暖意,看着窗外天色渐晚,心底竟也生出几分思念。

  “督军去哪了?”

  玉兰上前为她拉开椅子,“督军去医院了,嘱咐太太您先吃。”

  苏晚荷面露疑惑:“医院?”

  玉兰迟疑片刻,还是如实道:“南鸳小姐受伤了,督军前去探望。”

  苏晚荷内心不由分说产生一抹难言的情绪,似女儿家拈酸吃醋那般,胸腔酸酸涨涨。

  没想到嫁为人妇,还有这般小女儿的痴态。

  苏晚荷微微赧然,又担忧道:“南鸳小姐的伤可严重?”

  “听说是挨了一颗子弹,正在抢救。”

  苏晚荷内心的愧疚更深了,起身道:“我去探望南鸳小姐。”

  “太太,您先吃点吧,要是饿着肚子,督军会责罚我们的。”

  苏晚荷蹙眉担心道:“他不也饿着肚子,还没回来,许是南鸳小姐受伤太严重了,也不知救治得怎么样了。”

  “玉兰,你让厨房做几样软乎的,病人能吃的,打包到食盒里,待会随我去医院。”

  “是,太太。”

  苏晚荷简单吃了几口菜,填饱肚子,又吩咐玉兰提上食盒,随她前去医院。

  司机师傅驾驶着别克小汽车,行驶在僻静的巷子里。

  苏晚荷失神望着窗外,忽然听见一阵爆破声,车子瞬间停下来。

  “怎么了?”她微微颦眉。

  司机师傅连忙下车检查,又走到窗边回话。

  “太太,车胎坏了。”

  “能修好吗?”

  “要换胎,太太,这巷子离督军府不远,您先坐在车里等着,属下回去换一辆车来送你。”

  苏晚荷点头,和玉兰坐在车内。

  巷子里寂静无声,除了野猫叫声,凄厉又惊心。

  忽然一只面目凶残的野猫爬上了车引擎盖,在玻璃上疯狂抓挠。

  玉兰护住苏晚荷,“太太,奴婢下去把这小畜生赶走。”

  苏晚荷点头,“玉兰,当心点。”

  玉兰拉开车门下去,走到引擎盖,正要抓走那只野猫,忽然身后巷子里窜出一道身影。

  苏晚荷瞳孔微增,猛地唤了声玉兰提醒她,那道身影眼疾手快,抬手劈到玉兰后脑勺,把她打晕,便目光森然朝她走来。

  苏晚荷猛地上前,拉紧了车门,却被男人从外面大力甩开,又从门缝握住她的手,将她硬生生拽出来。

  张靖云把女人压在车窗上,上下打量。

  被霍霆霄娇养的女人,的确和初见时不一样了。

  描过的眉,沁水的眸,玉节儿似的小翘鼻,不点而朱的粉樱唇,一双纤纤酥手,嫩如葱根,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轻易折断。

  生死场上长大的男人,从来都在男人堆里扎根,便是唯一接触过的女孩,也是当作兄弟,从未见过这么柔弱无骨的女子。

  苏晚荷感觉双手都要被男人折断,疼痛使她眉心紧蹙,不禁痛哼出声。

  张靖云下意识松开手,目光落在女人我见犹怜的脸蛋,有片刻的失神。

  苏晚荷双眼充满愤怒,“督军府的人马上来了,你最好放开我。”

  张靖云瞬间回过神,攥住女人手腕的动作,也渐渐发狠,唇角勾起冷笑:“当了几日官太太,连亲生儿子也不要了?”

  苏晚荷咬牙切齿,恨他到极致,声音近乎歇斯底里:“你为何抓住我不放?把儿子还给我。”

  张靖云目光在女人脸庞碾过,似笑非笑道:“谁让你现在是霍霆霄心尖上的女人,除了你还有谁,能让他用命来换。至于你儿子能不能回到你身边,要看你这个阿妈的表现。”

  他掏出黄色草纸包裹的药包,放进苏晚荷旗袍兜里,“这是最烈性的毒药鹤顶红,见血封喉,我要你明日,把霍霆霄单独约到天悦茶楼,把这药下在霍霆霄的茶水里。”

  “我要亲眼看见霍霆霄倒在地上,你才能看见你的孩子,活着出现在你面前。”

  “别想给我耍花招,若是我发现你们身后有尾巴,我不介意当场送你宝贝儿子上西天。”

  “明白吗?”

  苏晚荷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巷子里传来鸣笛声,男人唇角忽地勾起一抹邪笑,拍了拍女人的脸颊,在她耳边说:“等你好消息。”

  话落,便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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