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铭将头深深垂下,凌乱的长发如瀑布般四散开来,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究竟是怎样的,他喃喃:“乐楼主,真是深藏不漏啊……”

  舒迩还记得当时群芳殿上,她问乐韫:“楼主,舒迩只会几个粗浅的医术,并不会占卜之术,为何执意要收我为徒?”

  乐韫是如何答的?

  她说:“恰好,我的医术也挺粗浅的,和你这个医术粗浅的徒儿挺相配。”

  当时谭阁主还试图挽救舒迩这个就要入了狼窝的羊羔,甚至舒屏山也在劝舒迩,可是她真的被打动了。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乐楼主向她传音:【在我这里,你可以做自己。】

  所以,舒迩她心动了。

  “听说之前来的几位长老不管问什么,徐叔叔都只是沉默,所以几位宗主想来想去,便让我来试试。”

  舒迩盘坐在干净的地面上,隔着栏杆与徐无铭平视。

  或者说,徐无铭实际上是采用这种方式逼迫着舒迩出来与他见一面。

  徐无铭不置可否:“想问什么,问吧。”

  舒迩不急不徐地按照之前负责这件事情的长老嘱托自己的问话:“当初,是怎样得到生机散的丹方的。”

  “年轻时……”

  ……

  无论舒迩问什么,徐无铭都一一应答。

  得到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舒迩也不多做停留,直接起身准备离开。可是徐无铭却直接喊住了她:“问了这么多,我都回答了,现在该我问了。”

  【秘境之中,是谁做的?】

  徐无铭确实一直养着叶流云当做蕴养灵根的容器。

  不过就当时而言,时机未到,他也没那么心急,做出那样一个破绽百出的局。叶流云默默无声了那么多年,想要她消失很简单,自己属实没有必要如此迂回婉转,将其他宗门的弟子也牵扯其中,乃至于最后不得不请出秦晖。

  所以如果不是叶流云自己犯蠢,那就是有人在逼他徐无铭。

  是舒屏山还是……

  徐无铭刀锋一样的眼神直指舒迩,锐利刺眼。

  舒迩眼中划过一抹厌恶和恼怒,她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强调:“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后,她也不管徐无铭有没有相信,直接快步转身离开。

  舒迩确实无法确定。

  她当时直接被人敲晕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受了伤。不过那伤虽然看着严重,距离她的灵根只差一点,却并未伤及根本。

  更奇怪的是,她的身上多了一块她从未见过的留影石,记录着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这件事情几乎所有人都架在火上烤,她是,徐无铭也是,所有人都只能顺着那戏演下去。

  不过可惜,叶流云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决绝。

  ……

  “砰——!”

  舟舟气沉丹田,将自身灵力汇聚于掌心之中,随后猛然发力,将旁边那块巨大的石头从草地上缓缓抬起,然后猛地将石头抛出。

  石头如同一颗炮弹般飞射而出,重重地砸向了不远处的草丛,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然后,咕噜噜地从山上滚落下去,扬起一片尘土和碎石。

  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她接着用略有些无力的右手拿起六百,接着除草。

  只是她这一次的动作较之之前要慢了许多。

  “徒弟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得多练。”辜方辞坐在石头上,刚刚还打着瞌睡要睡着了,结果直接被这一声巨响吵醒。

  舟舟不否认,只是一边捏着自己的胳膊,防止明天酸痛,一边将最后一根草拔出来,“师父,你的剑法叫什么名字?”

  昭明天宗自开宗立派以来已有万年历史,在这期间,不知有多少冠绝云桑的剑修凭借着卓越的天赋和刻苦的修炼,独创出属于自己的剑法,就像是吊兰的繁衍一般,只要有一棵,就有第二棵,一棵连着一棵,数量之多难以计数。

  不过这些剑法数量虽多,有很多剑法最终却也只适合创造出它们的剑修,在他们魂归天地之后,这些独特的剑法最终也只能被束之高阁。

  所以如今的昭明天宗最基本的剑法依然是自创派开始就流传下来的那几套精妙剑法。

  辜方辞环顾四周,挑选合适大小的石头,准备再给它挪到舟舟面前,“就最基本的那几个,你到望舒峰和他们一起学就是了。”

  舟舟刚刚从储物袋里掏出来的树枝的手一顿:“师父,咱们寒木峰就没有什么属于自己传承的剑法吗?”

  她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她师祖的剑法。

  那天她特意在北渚崖外等了好久,等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才终于在日出之时感受到一丁点她师祖的剑意。

  哇,就那一刻,日出的光辉伴随着那种蓬勃、凶悍的剑意,实在是把她狠狠惊艳了一把。

  虽然只有一丁点,但是她可太喜欢了!

  这难怪闫怀真知道横渡是她亲师祖以后会是那个反应捏,毕竟无情剑法已经很久没有传人了,更没有所谓的剑意流传,但是她师祖的剑意可就在眼前。

  活生生的!

  辜方辞一听这话,就知道舟舟意有所指,“那个我不会,你也别指望我。你金丹以后,自己到北渚崖感受去。”

  舟舟眼睛一亮,内心的渴望蠢蠢欲动,恨不得现在就有个人把她头上的小禾苗拔一拔,再顺手把她扔到北渚去。可是随即她想起辜方辞说过的话:“师父,您不是说,北渚崖那里的剑意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吗?”

  “砰——!”

  又一个更大一些的石头压在了舟舟刚刚挖的坑上。

  “你自己现在什么样你不知道?那些剑意可不会分辨你是不是寒木峰的,别到时候哭着喊着让为师来救你。”

  舟舟:“……”这个树我是种不了了吗?

  重新挖个坑还是搬石头?

  当然是重新挖坑!

  也不管辜方辞在旁边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舟舟又重新挖了个坑,掰了一节小树枝,用刚刚被水冲洗过的六百削出一个小小的尖,把它埋到土里,再用辜方辞山顶上的湖水给它来个定根水。

  辜方辞看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又想起刚刚看到的小树枝,不由产生怀疑:“这能活吗?”

  “不知道,看天意。”

  两人说话间,舟舟又削了好几个树枝,然后分别插在间隔两三米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警惕地看着辜方辞:“我可告诉你,这要是再拿石头砸,我把你湖水抽干了!”

  辜方辞:“!!!你个逆徒!哪有威胁师父的不肖弟子?更何况,你手上不是还有不少桃树枝吗?”

  “这可是水珑桃!难活,万一你砸死的就是唯一一个能活的呢,谁来赔我,你吗?”

  “你那天不是摘了不少桃子,随便吃一个不就有种子了?”

  “种子是种子,扦插是扦插,种子可是有退化的风险的!”

  辜方辞:“……”欺负他听不懂是吧?

  他一连又搬了好几个大石头,堵在舟舟扦插的桃枝中间,虽然没有砸到,但是却正好能够全方位挡住这些弱小无辜的小桃枝们晒太阳。

  “今天,为师给你个任务,把这些石头都搬回原地。”

  美好的训练,从锻炼臂力开始。

  说完,也不管舟舟那想将石头都砸他脸上的冲动,直接闭上眼睛,也不知是睡觉去了,还是打坐修养。但很明显,他就是想在这里监督舟舟搬完这些石头。

  虽然舟舟现在可以直接把这些小树枝拔出来,再换个地方种,但谁知道她师父能干出来啥事呢!

  她已经能预想到未来,自己两臂肌肉满满,一拳就是一个大朋友的可怕画面了。

  舟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也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能任劳任怨地从最边边开始搬石头。

  因为这些石头边上还插着大大小小的桃枝,所以舟舟还得注意自己下脚之地,以至于很多时候姿势都不太得劲。不过好在有了前面的经验,石头越搬越多,她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但舟舟知道,这都是错觉。

  明天开始,她就是一个连剑都拿不起的小废物,可是明天还要上课呐!

  她该怎么向她的任课师长们解释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体质呢?

  月落西山,舟舟终于熟练地绕开最后一根小树枝,颤颤巍巍地将石头放下,甚至险些砸到自己的脚。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舟舟一下瘫坐下来,毫无形象地躺在大石头上,昏昏欲睡:“所以,师父,你的剑法到底叫什么?”辜方辞能独占这么个大山头总不能是比谁睡觉时间更长吧?

  “箭。”

  舟舟无语,她知道是剑啊,她问名字。

  辜方辞也不和她废话,随便伸出自己的右手,舟舟眼睛一晃,就见眼前出现一个线条流畅,通体晶莹,皎如月辉的——弓?!

  舟舟这次脑瓜上是冒不出来什么小树苗了,一汩汩问号犹如泉水一般不断冒出,快把她给淹了。

  这下好了,也不困了,也不累了,和打了兴奋剂一般,舟舟猛然起身,却一个没有注意“扑通”一下就从石头上摔下来。她咕噜咕噜爬到辜方辞身边,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寄希望于自己没有看错。

  可是她不近视也不远视,视力嘎嘎好,这不能看错……吧?

  她小心翼翼伸出自己的手,触碰那根看起来也算是锋利的弓弦,用手指微微勾了一下。

  结果“铮——!”

  那弓箭竟然像是活过来一般,发出清脆而响亮的铮鸣声,仿佛是在抗议——她把它当琴弹?

  舟舟忍不住吹了一个口哨:“哇哦,天阶灵器?”

  天阶灵器,天阶法器,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的差距却犹如天地之别。而这最大的差异就在于一个“灵”字。

  所谓灵,源自于灵魂之灵。

  天阶灵器并非凭空产生,而是由天阶法器演变而来。只不过,从法器变为灵器也属实可遇不可求,需要满足一系列苛刻的条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首先,自然是法器本身必须具备卓越品质,其次更重要的与法器主人日夜磨合的过程中产生强烈的灵魂共鸣,只不过这个过程玄而又玄,实在捉摸不透,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修士的作用绝对占比极大!

  不过,下一瞬,还沉浸在这把弓中美貌的舟舟突然清醒,“师父,您不是剑尊吗?”

  辜方辞右手又划拉出一根箭头似霜锋,箭尾飘逸如同冰凌,仿佛随时都能化作刺破苍月的箭,挽了个箭花,“对啊,剑尊,我又不是不会用剑。”

  所以,箭尊,剑尊,有差别吗?

  舟舟:“……”好好好,一箭两用,又能远攻,又能近战,实在是妙哇!

  妙蛙种子都没有这么妙!

  但是很明显,辜方辞就是个弓箭属性更强的弓箭手:“那你收我干嘛?”

  她记得她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孙绘闵,他可是实打实练箭的,那箭,射得又快又猛,还准,漂亮极了!

  辜方辞看着她,郑重回答:“你我有缘。”

  舟舟微笑:“师父,您的借口真烂。”

  辜方辞想了想,欲言又止:“因为你在秘境中……”

  “行吧,我知道了,原来是我在秘境中的优秀表现,师父您早说嘛,当时我差点成了您师侄都,就是不知道我究竟在秘境中展现出了什么样的特质入了您这位箭尊的眼呢?”

  她一直以为是她在群芳殿上虽然青涩(稀烂)但是优雅(花架子)的无情剑法打动了她家师父呢。

  看着舟舟扑闪扑闪,期待的大眼睛,虽然不忍,但是辜方辞还是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不是。”

  不是?

  “那是……?”

  辜方辞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你看,那月亮圆不圆?”

  舟舟随意看了一眼,点头,“挺圆。”但是和这个有关系吗?

  辜方辞在给她做心理建设:“舟舟啊,你知道传说中,月亮上有什么吗?”

  传说中啊,那不就是嫦娥,桂树,吴刚,还有玉……兔?!!

  “所以那只不像兔子的兔子是何方神圣?”舟舟狰狞着微笑小心翼翼问。

  辜方辞看她好像反应没有那么大,就放开了胆子继续说下去:“那个,以后就是你的法器了,你开心吗?”

  舟舟表情微微扭曲了一阵:我开心吗?

  你觉得我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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