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王府大厅内正是早膳时辰。

  苍煜南坐在上位,身着常服,神清气爽。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着近日来少有的食物。

  一碗白米干饭,一碟子咸菜,一碟炒青菜,一碟煮青菜,一碗鸡汤。

  “太好了,父王,儿臣本来还想让父王责罚苍管家。这是儿臣从那些庶民家里买来的鸡。苍管家不让吃,非让儿臣送回去。”

  说话的是坐在左边的少年,锦衣华服、黑胖粗壮,是苍煜南义子——年仅十三岁的苍时生。

  “姐姐也说儿臣的不是,非在儿臣面前念叨大灾之年要节省。”

  苍时生眼馋地盯着面前的菜,

  “儿臣这三年已经很节省了。我们是王府,是主子。难不成还要和奴才一样吃糠咽菜不成?”

  苍时生说着话,眼睛却始终离不开面前的饭菜,香气直朝他鼻子里钻,眼神晃动,手也蠢蠢欲动。

  他心里此时馋得很,恨不得立马扑去上,大快朵颐。

  他怕他父王,所以纵有怨言,也不敢妄动。

  从九岁进府,四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怕义父。

  坐在苍时生身边的是一位中年儒士,此时微垂着眸,面无表情,但心里又是叹息,又是无奈。

  王爷英明一世,糊涂一时。

  五年前平阳关大战,王爷受奸人所害,十万兵损,王爷受了重伤,他作为军师痛失一臂,王爷最得力的大将——元洪大将军,为救王爷,被敌人射成了刺猬。

  临终托孤,把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托付给了王爷。

  一年之后,大军回朝,王爷派人去元将军故乡接人,竟得知,元夫人病逝。族人尽分其家产,余下一双儿女受尽欺辱。

  接回孩子,王爷收其子为义子。

  这本是好事,但王爷无妻,两孩子作为王府少主子,时间长了,难免生出异心。

  尤其这位时生小王爷,王爷常年不在府中,疏于管教,这两年越发糊涂。

  “时生!”

  苍时生对面坐着的少女,起身离座,向苍煜南施礼,

  “弟弟无状,请王爷恕罪!”

  少女疏眉淡眼,一脸规矩。身段婀娜,眸掩深情。

  正是苍煜南收的义子的亲姐姐——芳华二八的元时雨。

  ““时生食不言、寝不语。你又在王爷面前失态,忘了先生的教诲了?”

  元时雨一脸娇嗔地看了一眼苍煜南,又扭头责备弟弟。

  “姐姐,你总是这个样子。也难怪我们在老家被人欺负,到了王府这些年,还是被人欺负。都是因为你这软弱的性子。”

  苍时生看了一眼大殿另一侧,幕布摭挡着的,依稀看得出对面坐着的人影。

  苍时生:今天养祖母从宫中派来送东西的图兰嬷嬷也在座,我有话就得赶紧对父王说。不然,我单独面对父王的时候,一句话也不敢说。

  昨晚庄子上送了许多东西,他的小厮偷偷打听过了,全是吃的。

  所以今天父王高兴,一大早就摆了这个家宴,军师、两大副将都在,还有图兰嬷嬷,都出现在早膳桌上。

  这么好的机会,他要不说,以后可就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何况今儿,即使他说错了什么话,当着图兰嬷嬷的面,父王也不会对他动家法。

  “这两年,庄子上拿着旱灾当借口,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少,完全就是敷衍我们。今儿旱得不是更狠了,倒巴巴地送了这些东西来。还有咱府里的膳房,今儿倒是没敢偷工减料,做的实惠。父王,那伙子奴才就是惯会看人下菜碟,欺负我们王府没有女主子管家,欺负姐姐。”

  苍煜南的脸阴了下来。

  要不是图兰嬷嬷就坐在对面幕布后,他早就发火,让人对这逆子动家法了。

  苍煜南的母亲是西戎公主,当年和亲嫁入大卫王室,生下一子一女。被当今皇上封为贤妃——如今已经不受宠

  图兰嬷嬷就是跟着陪嫁过来的,既是贤妃身边的管事姑姑,也是贤妃的奶娘。

  这次,贤妃就是派图兰嬷嬷,远行千里,从王都送来她的体己,要不然,她都没法想像自家的傻儿子,没粮没钱没外援,要如何带着南阳郡安然度过灾年。

  贤妃娘娘常年生病,苍煜南不想让图兰嬷嬷看到他的南阳府有问题,再让她们担心。

  “小王爷,你这还真冤枉了咱府上的膳,食材都是从库房领的,采买处送的。真是有八成,都恨不得做十成。只是大灾之年,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站在旁边伺候的苍管家不乐意了,他媳妇苍娘子就是膳房主管。

  这小王爷当着他的面,在王爷面前,给他媳妇上眼药。

  他不能当个闷嘴子。

  何况,他心里也委屈着呢。王爷名下田庄私产本就不多,前些年又卖了些充了军饷。只剩下些荒僻庄子,地贫收成少。

  以前还能勉强支撑实在,这几年大旱,庄子上仅有的一些东西,都送了王府。

  昨夜他媳妇还说,让他在王爷面前再提提,他媳妇爹管的那个庄子上都饿死人了。

  “什么无米之炊,什么旱年不收。今儿不就打脸了,这青绿的菜不就送上来了。”

  苍时生越说越生气,

  “没粮没菜没钱是吧?小爷我昨儿一早带人去庄子上,捉了两只鸡,这不,一大早咱府上就吃上了。”

  苍时生讨好地笑望着苍煜南,

  “义父,儿臣主要是心疼你。天天为了南阳城这些百姓,日夜操劳,他们倒是连只鸡都不给你吃。”

  咳咳咳——

  对面幕布传来两声咳嗽。

  图兰嬷嬷:我们家王爷在南阳过得就是如此之苦吗?这几年天下,各种天灾是不断。可不管是王都,还是别的王爷的封地,受苦的是百姓,贵族王侯府中,依然歌舞升平,大鱼大肉。只有他们家王爷的南阳府,她来这段时间,看到的真是满屋简陋,陈设寒酸。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家疼到心坎里的王爷,居然连只鸡都吃不上。这要是让贤妃娘娘知道了,又得日日纠结,寝食难安。

  “田庄欺瞒,府中刁奴敢尔,皆因欺我王府后院无主母。父王常日在外奔波,府中小事如父王愿让儿臣分忧,儿臣尽竭力整治王府,安父王之后院,助父王成大业。”

  苍时生此话一出,对面幕布中的咳嗽都停了。

  助父王成大业?

  这话岂是能从一个小王爷口中说出来的?

  还有那句——王府后院无主母!

  一时之间,

  大厅所坐众人皆不语,

  都不知该说,这两句话,哪一句话听起来,更可怕,更刺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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