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送珵当时醉得眼花,可即使看不清人,他也能从那模糊身影里判断出是谁。

  毕竟他想了三百二十八天,也真的启程去找她。

  他第一次给自己的亲生父母寄信,向他们请辞。

  他收到回信,才知道自被“遗弃”到边境,是因为所谓的“异象”,而两人一直在通过信件关注他的成长。

  那信里说,或许他不会理解这种做法,也不需要理解,二人想要的,只是他平安。

  祁送珵是带着剑,揣着信启程的。

  他经过青石铺路的小巷,乘过过船夫摇唱水船;他走过炊烟袅袅的村落,喝过村民一壶浊酒;他穿过奇形怪状的岩石,听过狂风整晚呼啸。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再也没见过那夜皎皎的月。

  他只是一路往北走,为了心中虚无缥缈的情思。

  如果羲崧道君不出现在他面前的话,他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会走到老。

  当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绑了你,那你很难相信他会是个好人。

  他说:“你有仙缘。”

  祁送珵心想:撞鬼了。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收他为徒,但送上门来的肯定不是好事。

  任羲崧道君说得天花乱坠,他都不为所动。

  他不想认来路不明的人当师尊,也不想待在这位于南边的见青峰。

  只是对方耗得起,并且心更硬,死活不松口。

  祁送珵只得自己安慰自己,先入个门,学个仙法,肯定比两条腿走来得快。

  但他这人好面子,不可能先服软,所以特意犯错递把柄给羲崧道君。

  同时他也存了点泄愤的意思,什么看起来最贵喝什么。

  羲崧道君回来,就看见了一地的酒坛。

  他没说什么,反而坐下来和他一起喝了。

  假借酒劲,祁送珵答应了拜师,目的达成,但他后来一直想着,早知道少喝一点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她看见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们都以为他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实际上,他还是记住了一些话的,全是她的声音,无波无澜,就像初见那样,平静如湖面。

  “师父,你不该收他为徒。”

  “再像他也不是傅听锋,人死如灯灭,他只是长得像而已。”

  “拔出了衍七剑又如何,它只是一把没有主人的剑,只要合适,谁都能拔出来。”

  “放过他,他没有你想要的剑修的样子。”

  “我?我已经放下了。”

  “我不需要。”

  他当时听不懂她的话,但字字句句都刻进了脑子里。

  第二天醒来,也挥之不去。

  两人那天夜里肯定是没有达成一致的,但是他再见羲崧道君,能感觉到他的意思有点松动,没有前几天那么坚持了。

  祁送珵没怎么想,就拜了一句:“师尊。”

  不管怎么说,要把身份认下。

  不明白的事情可以慢慢查,来日方长,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以徒弟应该知晓师门往事为由,旁敲侧击打听傅听锋的事情。

  羲崧道君见他神色如常,以为他昨晚昏睡过去半点没听见,所以给他稍微透露了点边边角角。

  他虽然认了这个徒弟,但不想给他敲钟宣告。

  据祁送珵自己猜测,应该是因为他已经给傅听锋敲过一次传音钟了,所以不想给他这个长得像的“替身”敲第二次。

  羲崧道君就算绑也要把他绑上见青峰,无非是因为他与死去的大徒弟长得像。

  如果祁送珵是真心想要认他当师尊的话,那他知道这件事情应该会伤心,会痛骂。

  但他不是,没见到夏双暮之前,答应他是权宜之计,见到之后,那更无所谓了。

  要是夏双暮和他一样,只是把他当作傅听锋的“替身”,他还能心死离开。

  问题就在于,她没有。

  她比谁都更坚定,他不是傅听锋,也不会把他当作傅听锋。

  所以,师尊不想敲的传音钟,她会强硬地拉起他来敲。

  他缺的名分,她会给他补上。

  祁送珵讨厌她,不是因为她太坏了而讨厌她,而是她太好了。

  月亮好像奔他而来,但是它其实只是平等地将清辉洒在每一片大地上。

  她看着对他态度很好,只是因为她对谁都好,余了指间的一些就足够让他产生错觉。

  他往前一步,月亮就往后退一步,看着触手可及,其实可望而不可即。

  她不看他。

  这件事情并不难发现,只要他们二人同时在场,不是必须看他的情况,她的眼睛就不会看向他。

  偶尔看向他,也会很快移开她的视线。

  像是怕被往事灼伤了眼一般,避之不及。

  祁送珵刚才没有对夏令明撒谎,他的确美化了说辞。

  说她看不起他,那他这个人至少作为“祁送珵”被她看到过。

  而她的眼里没有他这个人,有的是一个名分上的师弟,和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前任道侣、需要避嫌的人。

  她既然想要避嫌,那他便跟她避嫌,做一对恭恭敬敬的师姐弟。

  祁送珵头回觉得自己胆小无用。

  不敢进又不想退,僵持在这里,等着哪天爱意耗尽。

  现在多了个变数,天天追着他问他喜欢谁的小师妹。

  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心,她却要搞懂,不知道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约莫还是太清闲了。

  他给那檀木盒子放了好几本话本,里面人物都是断情绝爱才能成就大道的。

  小师妹不是爱看话本吗,希望她能看进去,别再来烦他。

  祁送珵意味深长地再向她指了指檀木盒子:“不要总是管别人的闲事,多约束约束自己,大道艰难,该勤加修炼才是。”

  “你们又不是别人。”夏令明嘀咕道,要是别人的事她还真不愿意掺和呢。

  “该说的就这么多,”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我练剑去了,无事勿扰,有事也别扰。”

  他这三年,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了,只要心生懈怠就会想想傅听锋的修为,感觉还能再坚持。

  打败情敌第一步,活得比他久,修为比他高。

  夏令明在他身后偷偷打开檀木盒子,跟里面的话本面面相觑。

  爹,果然是你喜欢看这种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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