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岳凌步入后堂时,已见得有两人在堂上品茶等候了。

  一人似是中年,面庞清癯,肤色微黄,略蓄胡须。头戴一顶黑色方帽,身着藏青色长袍,长袍虽不华丽却浆洗得十分整洁,长袍之下身形略微消瘦。

  而另一人,身形较为粗壮,但个子不高,着了一身劲装,皮肤较黑,俨然有在海上风吹日晒之态。衣装绷紧之后,显出臂膀上些许线条,似是练家子。

  中年人上前作揖行礼道:“见过侯爷,本人侯耀,字辉之,秀才功名,在林大人府上做了十余年师爷,此次北上是辅助侯爷办沧州盐业的。”

  “这位是德辉兄弟,姓李,曾是海上渔夫,如今是我来沧州的向导监护卫,一路上多赖他的帮助,在海边才会如此顺利。”

  李德辉上前躬身行礼,比有功名在身的侯耀更弯了几分,“见过侯爷,侯爷的事迹响彻大江南北,今日一见,气度不负盛名。”

  岳凌微微颔首,也没将他扶起,径直先往堂上坐了。

  眼神微眯,扫视这二人,侯耀倒是给岳凌一种普通儒生的感觉,但不知为何对这李德辉有种骨子里的厌恶,不由得让他生出几分警惕之心来。

  而且听侯耀的话,他也并不是林如海府上的人。

  二人未能揣测到岳凌的心理活动,侯耀再论起正事以前,率先问道:“侯爷,方才进门的时候,我听门下的衙役说。内宅方才急宣了太医,不会是林大人之女有疾吧?”

  想了想岔气的林黛玉,岳凌有些无奈,“是她早起身子抱恙,但太医看过之后并无大碍,药也没开一副,让她好好歇息就行,不算什么大事。”

  侯耀微微点头,“那就好。侯爷有所不知,林大人自从将爱女送走以后,总会时不时念起来,真是担忧的厉害,我们都看在眼里。也亏是在侯爷府上,她的身体越来越好,才让林大人略微宽慰了些。”

  说起林黛玉,岳凌又露出了笑容,“最初我带她入京的时候,身子的确虚弱的厉害,根本走不出门,如今已经好得多了。”

  侯耀也松了口气,说起今日要论的正事,“我们沿着沧州的海边转了一圈,的确如侯爷所言,有多处适合晒盐,而且如今也正值夏日,当是晒盐的好时候。”

  “等确定了选址,盐田开垦出来,造好了盐池沉降杂质,便能快速的制出盐来。沧州可能不比两淮的产量大,但目前看来,收益还是可观的。侯爷若想发展沧州,这的确是条好路。”

  侯耀将手中所画舆图,交到了贾芸手上,呈递给了岳凌。

  岳凌却没当场展开,而是压下来,与侯耀道:“林大人派过来的人,我是信得过的。而且我又没实地勘察过,你选的地址无需查验,我会尽快派人去造堤坝,垦盐田。”

  “不知与侯师爷一同来沧州的还有多少人?”

  侯耀应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一百余人,都是两淮有经验的盐户。若是有盐田,他们可以直接投入生产,最快速的为侯爷制出盐来。不过,他们未随我入沧州城里来,如今还在沿岸地带等候着。”

  岳凌微微颔首,“好,师爷舟车劳顿,今日暂且去歇下。只待我们改日再议此事,还需我细细盘算一遭。”

  侯耀面上略有疑惑,但此时也不敢出声问询,毕竟岳凌的身份地位过高,交情不深时,他还是不敢乱说话的。

  拱了拱手,侯耀起身道:“多谢侯爷体谅,我便在驿馆静候佳音了。”

  岳凌摆手道:“不必麻烦,日后少不了商议盐事,就在府衙住下的好。”

  “贾芸,再腾出一间宅子,与二人居住。”

  侯耀看向一旁的李德辉,似是在看他的意见,李德辉遂起身行礼道:“侯爷,在下乃乡野村夫,住不得这府衙豪奢之地,小的便继续在外面住了。”

  “侯师爷若是有事,可径直来唤我。”

  岳凌摇头道:“你身为师爷的护卫,自没有单独离去之理,也一同在府衙住下吧。府衙宽阔的很,并不缺一间屋子。”

  “而且,本侯是重才之人,向来不会轻慢了谁,此与身份地位无关。”

  “贾芸,给他们腾一处僻静小院,免得让人打扰。”

  贾芸又应了下来,“好,两位随我来。”

  岳凌盛情相邀,侯耀和李德辉也不好推脱,便只好跟着贾芸走了。

  一路来到府衙西北角的一处小院子,贾芸与二人介绍道:“此处僻静幽深,向来无人打扰,离此处最近的是府衙的经历司,平日会有些人来回搬案卷,但也隔着一道门远。”

  侯耀又问道:“多谢,不知侯爷住在哪里?”

  贾芸回道:“侯爷住在东北角,距离这里远着呢,得过几处弄堂才能瞧见。”

  侯耀颔首道:“那就好,我虽有个秀才功名,但和侯爷住进一处府邸还是有些诚惶诚恐,只要不扰了侯爷便好。”

  贾芸笑道:“担忧过多,侯爷院外还有京营的近卫住着,如何能扰了侯爷去。”侯耀也是笑道:“是在下庸人自扰了。还未曾请教阁下名讳?”

  贾芸应道:“贾姓,单名草头芸,还未有表字,得请侯爷为我起一个了,如今在侯爷府上做管家。”

  “贾姓?阁下是出自四王八公的贾家?”

  随口攀谈,贾芸也是回道:“是贾家,不过是旁支,在荣宁两府也混不上营生,好在侯爷给了一条出路。”

  李德辉似心有憧憬,“毕竟是一门双公的贾家,阁下却屈居一个下人。”

  贾芸摇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在我娘亲病重时,往两府去求都求不来一个营生,只得了些碎银打发,还被克扣。跟在侯爷身边这两载,眼界实在开阔的多了,早不是当年那么青涩。”

  “乞求别人的怜悯来换吃食,哪是门能长久的路子。”

  适时,有小吏寻到此处与贾芸耳语了几句,贾芸又与二人行礼道:“二位好生歇息,若是有需,可寻差役指使,再不济可寻人问我来。这遭老爷堂上有事,我得去了。”

  两人忙应,“芸兄弟自去忙着。”

  待贾芸告辞离去之后,侯耀和李德辉才相伴的进了房间。

  两人坐在堂上沏茶斟水,侯耀不禁疑惑叹道:“林大人曾说,沧州的情况紧急,要我速速去办。我这遭走海路折腾了十数日,再入城不曾停歇的来与侯爷说明情况,而侯爷好似并不急,真是奇哉怪哉。”

  李德辉接口道:“是侯爷对我等的身份有疑虑?”

  侯耀摇头道:“那应当不能,林大人的信物做不得假,而且冒充我们的身份能有什么好处,我们不过是个做活的。”

  李德辉笑道:“那又如何,看芸兄弟的模样,侯爷倒不是个苛待下人的。你若离了林大人,跟随了侯爷,或许更有前景。”

  侯耀也是笑,“毕竟林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此行主要是完成林大人的嘱托,待事情步入正轨,我便也该回去了。至于之后的事,自该由户部来设盐运司,不是你我能关心的事了。”

  起身,抻了抻腰身,侯耀打起了哈欠道:“侯爷所言非虚,我正是舟车劳顿的厉害,这会儿便去歇了。你呢,你什么打算?”

  李德辉眼睛一弯,露出狡黠的笑,似是男人都能懂的表情。

  侯耀啐道:“你们这船家都是怎么回事,一上岸就忘不了这种事,还是节欲的好。去吧去吧,这是府衙,可不比驿馆,别回来晚了。”

  李德辉应道:“你不懂,你这人入中年已不思欲,我这血气方刚的年纪,正得找地方好好消遣消遣。不然如何睡得着觉?”

  “海上得忍着,岸上也得忍着,那不白上岸了?”

  侯耀摇头,“不如攒些银两,娶一门婆娘的好,稳稳当当过日子。”

  李德辉却摆摆手道:“做我们这一行,风里来雨里去,哪有稳当的日子可言?走了走了,你歇着吧。”

  望着李德辉的背影,侯耀若有所思,而后摇摇头,回了房间睡下。

  ……

  后堂,班房内,

  岳凌在案牍后查阅着舆图及文书,不忍连连颔首。

  “正是要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有了林大人写的计划,再有这侯耀实地勘察的结果,我只需提几句后世创新的点子,多半就能推行下去了。”

  “再有林大人送的百来盐户,第一批产出盐来也不是问题。当务之急是得选人去往海岸建设,几年间依托盐田造出个小镇来,专攻盐业,设盐业学堂,再培育人才,周而复始,当能发展起来。”

  适时,贾芸去而复归,回禀道:“老爷,二人都已住下,在西北角的院子里。”

  岳凌放下舆图,回道:“二人可是老老实实在房里歇了?”

  贾芸摇头,“侯耀睡了,李德辉出了衙门。”

  岳凌眼神微眯,吩咐道:“再去查一下二人的底细,若是我们这边不好查,就去问河间府和扬州府的锦衣卫千户。另外,黄家门外不要忘了加强戒备,西北的小院也要设暗哨先盯着。”

  贾芸神色一凛,应道:“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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