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刑场内,商幼微冲两位监斩大人坐着欠了欠身,作了一揖:“小女子腿脚不便,恐只能坐着说话。”

  荀征倒是还记得商幼微,摆了摆手:“小娘子无妨,不必拘礼。只是这帷帽,小娘子可否摘下说话?”

  这也摘不了。

  商幼微叹了口气,虽然今日过后,她与谢凌霄再无关系,她的确不必戴着帷帽了,可......如今她娘在京城。

  两人容貌一对比,还不生出些流言蜚语来,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上回涂脸涂出问题来了,安千佑的脸竟与前世的她越来越像了。

  安千佑像她娘五层,她像她娘七分。她总不能说,她是儋王妃的亲闺女!我跟我娘长得像有什么不对吗?

  那儋王妃得三五岁就把她生出来了!

  沉吟了一瞬:“两位大人见谅,我这脸最近也病坏了。望大人体谅小女子私心,若以恶容公开示众,小女子无面于世。”

  荀征微微一愣,你要不要再惨点?

  腿也瘸的,脸也坏的,身子骨也是不大好的。

  “这......”荀征虽然表情理解。

  但是这丞相还在背后,她又是来作证的,不露脸不礼貌吧。

  正犹豫时,商幼微顺着荀征余光视线,看向了身后台旁,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却没人敢把他当作不存在的人。

  墨辞将竹简卷在右手,左手撑着扶手,托着脑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微风拂过,似要掀起垂纱,商幼微漫不经心地按住,说了一声:“丞相也见谅。”

  半晌,墨辞淡淡一笑:“女娘尽管戴着。”

  经墨辞首肯,荀征自然没再多说一个字,跟钟暨对了对,立即投入到了案情的讯问中。

  商幼微上前一步自报了家门。

  “小女安氏,名千佑,徽州人士。今特来与谢少将军作证,丞相遇刺那日,谢少将军确实与小女发生争执,并无意参与作乱一事。”

  “如何见得谢恒不是与你冲突之后,再行行刺,或将丞相行踪告与歹人?”钟暨问道。

  “因为小女当时差点捅了谢少将军一刀,是以丞相喝止之后,谢少将军羞愤离开,而谢少将军离开的方向,是西直街。”

  钟暨想了想,他们时候检查过行凶街道,西直街倒的确不在刺客们埋伏的范围内。

  他点了点头,倒是的确可参照此人证。

  只是,他微微一顿:“等等,你差点捅了谢凌霄一刀?!”

  “哦,这是小女与谢少将军的私人恩怨,想是谢少将军此时也不会计较。也正因如此,在丞相遇刺前,谢少将军恐也无心与贼子们密谋了。”

  钟暨顿时明白了商幼微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谢凌霄自己儿女私情都还纠缠不清,哪有时间跟乱贼们伙到一块去。

  谢凌霄在行刑台上,听到商幼微不痛不痒的说起此事,原本消停了的气焰又腾了起来,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她到底是来救他,还是来折辱他的?!

  钟暨和荀征互看了一眼,当是商量了,随即便听荀征道:“如此一说,谢少将军倒的确可以洗脱......”

  话音未落,一道疑问的语调,低哑地传了过来:“嗯?”

  听到这一声,两人急忙回头看去,只见墨辞已然走近了监斩台中,站于两人身侧。

  “丞相有疑问?”二人忙站了起来,便瞧见墨辞负手,视线落到了商幼微的垂纱上。

  “确实有疑问。女娘所说句句在理。问题是......且知女娘不是刻意包庇?”

  经墨辞一提,钟暨立即回过神来,刚刚只问了事发经过,却没曾想这女子与谢凌霄的关系。

  若是亲近之人,那供词就只能作为旁证参考!

  钟暨想到此处,立即问道:“安娘子与谢凌霄是否认识?”

  “认识。”商幼微垂纱被风微微吹动,雅唇勾起了一抹笑意。

  而就在这时,不等钟暨再问。

  谢夫人突然跪了下来,拿出了一张契书,双手呈上。

  “大人们明鉴。安娘子虽曾是我谢家儿媳,如今已与凌霄义绝!此乃离契书!安千佑与谢凌霄恩断义绝,死生不复!”

  ......

  半晌之后,刑场旁一阵窃窃讨论。

  “谁和谁义绝?安千佑名字在前,当是安千佑把谢少将军给休了,然后婆母出来证明,同意了?”

  “等我捋捋。也就是说,这位女娘曾是谢凌霄之妻,但已义绝,如今算是陌生人,出来给谢少将军作证,当算讲义气了!”

  听到众人的声音,谢夫人叹了口气。

  这安千佑可真的一点亏都不吃,不仅逼得她答应正妻之礼休夫,还赚足了好名声。

  回想起四日前,安千佑与她谈的条件。

  “想我救少将军,谢夫人须得答应——”

  “其一抬我为正妻;其二与我去衙府签义绝书,自己主动说明夫家害妻;其三义绝需还我所有嫁妆,并赔偿一倍还礼,不得拖欠;其四......我要在刑场上听夫家的亲口说出来。”

  当是谢夫人还扭着一口气问:“凭什么?”

  她回得云淡风轻:“凭除我这条路以外,你无路可走。”

  ......

  想到这里,谢夫人抬起头来看向商幼微。

  也罢,是她智不如人。

  她此时倒是想明白了,商幼微最后一条其实也不算是完全为了折辱他们家,而是当着众人面说出来,便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此时,商幼微冲谢夫人点了个头,随即,她看向了墨辞。

  “小女虽认识谢少将军,但与谢少将军早无瓜葛,此次出面,全凭因亲眼看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丞相可还有何疑惑?”

  墨辞淡淡一笑:“如此反而更疑惑了。既是义绝,便是深恨,那放任谢少将军一死,岂不更加痛快。”

  商幼微浅浅一礼:“是以前日偶遇荀尚书,荀尚书君子之风,端的是问心无愧,谢少将军确与此事无关,不可与我之恨混为一谈。”

  话音一落,荀征率先点了点头,他和兄长一个心性。

  前几日便听荀会去京兆府作证的事,还没想明白,如今懂了。

  而再看向钟暨,钟暨也露出了颇为赞赏的目光。

  两人同时墨辞作了一揖:“丞相,谢少将军的问题,我俩皆无任何疑问了。”

  墨辞一挥广袖:“安女娘说得极是!本官也当学学荀会君的君子之风。”

  “今天下颓弊,正用人之际,百废待兴。春蚕礼士子评在即,主谋已伏法,从犯者一律从轻发落,行刺之事到此终了,不必再究!”

  听到此处,在场的百姓也好,官员也罢都一一拜服:“谢丞相宽宥!丞相心胸千里。”

  荀征反应了好半天,有些回不过神来:“丞相的意思是,台上这帮人都从轻了?”

  “血流得够多了,有秦国舅那几个颗头够了。”墨辞俯身,低哑的声音传进了荀征的耳朵。

  转瞬,他淡笑着,看了一眼商幼微,直接上了马车。

  商幼微觑了觑眼——

  切~他倒惯会借她的坡下驴的!

  原本就没打算真砍了台上这帮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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