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摇头道:“那孙悟空倒还愿意听些取经人的教诲,否则他怎甘愿为了取经人来我灵山?若要强行下旨时,非但令玄奘心有芥蒂,只怕也难令孙悟空归心。”

  毗婆尸佛闻言也是起身道:“佛祖,虽是如此,却总不能任由他来去自如,否则我灵山脸面何在、清净何在?”

  如来颔首道:“你意如何?”

  毗婆尸佛道:“佛祖,我看不如请观音菩萨与东来佛祖出手,将其押至佛祖身前,先罚了他扰乱灵山的罪过再说。”

  如来又向诸众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一时间下面顿时就议论起来了,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议论嘛,说来说去也无非只有三种态度,同意的和不同意的,以及站中间不表态、无所谓的。

  不过在体制内就稍微有点变化了,一切人、事、物,乃至于一切思想、观念,通通都可以化作三派——唯上派、分歧派和骑墙派。

  盖因彼辈讲的是立场,而非是事物的普遍真理,所以这三派也并非恒定不变,彼此间总是因为种种影响而变换不定。

  有见于此,如来扬手止住了议论,开口道:“我见你们彼此争来争去,也没个定论,既是如此,你们中有心的便可随意下界而去,一则全那取经人的劫难,二者也随你们心意,给那猴头些苦头尝尝。”

  诸众于是交口称善、复又礼敬如来。

  诗云:

  谁作轻鸢壮远观,似嫌飞鸟未多端。

  才乘一线凭风去,便有愚儿仰面看。

  未必碧霄因可到,偶能终日遂为安。

  扶摇不起沧溟远,笑杀鹏搏似尔难。

  这首诗配上此时灵山的场景,虽然算不得十分贴切,却也有几分意味在里面。

  唐僧师徒继续西行,走过了八百里黄风岭,进西是一脉平阳之地。光阴迅速,历夏经秋,不知见了多少寒蝉鸣败柳、落日残阳。

  却说孙悟空不久便回了取经队伍,他站在云头,见唐僧正骑着在白龙马上、拿着猪刚鬣搞来的天律,正自仔细的琢磨研究。

  白龙马行走平稳,看书丝毫不受影响,一行人就此缓缓而行。

  于是他落下云头,开口道:“师父,俺老孙回来了!”

  唐僧淡淡的嗯了一声,头也不抬。

  孙悟空这一趟还算顺利,没有丢脸,是以有心显摆一下,但此时见唐僧这个模样顿时就没有了兴致,同样淡淡的道:“俺老孙和佛祖谈妥了,那黄风鼠不日就来给你做徒弟。”

  他心道若是唐僧问起怎么不立时将其领回来时,俺老孙也只好回他:我的云快,去灵山走了一圈,又与如来过了两招,那灵吉也还没到灵山呢!

  不料唐僧依旧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再不开口。

  孙悟空也是暗自哼了一声,心道他也忒小气了,俺老孙也没记心上,他却记心上了!

  于是他也是静静的跟在后面,再不言语。

  正行处,只见前面一大河拦路,洪水狂澜、浑波涌浪。

  唐僧放下手中的书,说道:“看看附近有人家没有,问问到哪里了。”

  孙悟空沉默,猪刚鬣顺势开口道:“师父,问什么,左右不过是一条河罢了,让这龙马驮着你游过去就是了。”

  唐僧点了点头说道:“嗯,有理,只是这河一眼看不到边际,不好妄入。你水性好,去水底下探探有没有妖怪。”

  唐僧这么说,作为团队新人的猪刚鬣自然是听令了,临行前唐僧又吩咐道:“如果遇到妖怪,记得自报家门,试探一下对方的来头。”

  猪刚鬣回了声“知道了”,便一头扎进河里,刚一入水,立马感觉身体飞快往下沉,于是他立马掐了个天一顺水咒,这才掌握了在水里的自由,一路向河中心探去。

  “这河水有些古怪,越往水里走,便越是没什么浮力。”

  猪刚鬣即便是掐着法诀,也感受不到这水应该有的浮力,不仅没有浮力,越是靠近水底,这水便越是沉重,一捧水怕是比一捧铁还重!

  这般想着,猪刚鬣便不想再探下去了,心想这水古怪的紧,上去之后我只说没发现,晾他们也发现不了俺老猪的勾当。

  于是转身就要回去,却突然见到前面有一个水洞,想了想,还是游过去了。

  “罢了,就查这一处,查完了就回去。”

  不多时他就游到了洞口,草草的看了一眼,没什么发现,于是转身就要走,然而回头就看见一个红发怪正恶狠狠的看着他,吓得他急忙提着钉耙就打了过去。

  红发怪侧身避开,抄起手中宝杖迎头就打,兵器碰撞在一起,卷起滔滔暗流,翻涌阵阵水波。

  二人你来我往,一个宝杖抡似飞凤,一个钉钯舞如银龙,斗了十几招,不分胜负。

  猪刚鬣见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他,这才想起自报家门的事来,于是猛的使了个两败俱伤的招数打了过去。

  红发怪自然不会硬接,只是后退躲开,猪刚鬣自然不会追击,趁着拉开了距离,忙开口道:“且住手,我看你本事不凡,定是个有来历的,不妨说来我老猪听听。”

  红发怪道:“哼,你是哪里来的猪妖,敢闯我洞府,我不曾拿你,你却反过来打我,你且报个家门我听听。”

  猪刚鬣张口道:“你听好了,爷爷我本是总览天河的天蓬元帅,因犯错被打落凡尘,如今随着大唐圣僧西行取经,你又是何人?”

  黄风怪看了猪刚鬣几眼,才道:“原来是你,我说适才怎么看你手中钉耙有些眼熟,还以为看错了呢。”

  猪刚鬣一听这话,立刻就把他当成了如同黄风怪一般、带着目的下凡聚众为妖的神仙,于是没好气的道:“废话少说,你是哪路毛神,下凡又聚了多少妖魔,又要怎么把他们一网打尽,你一一报上来吧,免得说我老猪不配合你!”

  红发怪一听这话愣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兄长,你仔细看看我手中这乌金月牙杖,你道我是谁?”

  听到“乌金月牙杖”这名,猪刚鬣瞳孔一张、惊讶道:“你是卷帘?”

  卷帘道:“正是小弟,当年你我各有职责在身,只在蟠桃会上匆匆见过几面,不曾想下了凡却有这等缘分,能做对师兄弟。”

  “师兄弟?”猪刚鬣一听这话不免觉得凄凉,随即又释然道:“我当初就觉得你被贬下凡有些蹊跷,不料我老猪也步了你的后尘。”

  卷帘好奇道:“哥哥此话怎讲?”

  猪刚鬣摇头道:“还能怎么讲,你是怎样哥哥我便是怎样!”

  “到你洞里歇歇吧。”

  卷帘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当即请了猪刚鬣进洞叙话。

  猪刚鬣进洞一看,洞里只有一桌一椅一石床,嫌弃道:“你这里还不如我那云栈洞呢!”

  卷帘讪讪道:“兄弟我此前受了罚,要受飞剑穿胸百下之苦,每七日一次,自然没甚心思关心住处,后来观音菩萨求情,让我给取经人做个徒弟,这才免了惩罚。如此这般,就更没心情置办家当了,反正不过临时住所罢了。”

  猪刚鬣自去床上躺着,翘着腿说道:“行了,咱哥儿俩就别说那一套了,什么飞剑穿胸,大天尊还真能让你受这苦?”

  卷帘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说道:“兄长,你也知道我失手打碎了琉璃盏,受此责罚也是应该。”

  猪刚鬣不满道:“还来,你可别逗了,不就一破玻璃吗,碎了有什么打紧,谁不知道你可是玉帝近臣、卷帘大将军,因为一块破玻璃被贬做妖怪,还一直被剑插,谁信?”

  卷帘叹气道:“杂号将军罢了,你是正儿八经的领军元帅,我怎能和你比?”

  猪刚鬣听他情绪不对,不免认真的道:“你跟我说真的,你可不是普通的杂号将军,你可是往来护驾、出入随朝、掌管着一宫八殿、两千五百名禁卫的禁卫统领!”

  卷帘苦笑道:“哥哥莫提过去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说……”

  猪刚鬣摇头,怨恨的说道:“陛下好狠的心肠,不过是为了扫荡两州之间的道路罢了,只要他一声令下,我天蓬绝无二话……”

  “又何必要把我贬下凡尘,以至于错投猪胎,成了这幅尊荣!”

  卷帘自然也是有怨言的,只是终究曾是玉帝近臣,一时间也不会就此由怨生恨,于是安慰道:“陛下也有自己的难处,大军镇压在北俱芦洲;佛门独霸西牛贺洲、俨然一方王侯;那孙悟空大闹天空时,多少仙神不肯卖力,以至于竟容他打进通明殿外,兵马元帅李靖两个儿子俱在佛门效力。”

  “如此情形,一旦陛下用强,难免三界动荡、生灵涂炭,借着佛门东传佛法的事做局,只怕是最好的手段了……”

  卷帘说着苦笑了几声,开口道:“你我也算是为三界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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