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唐僧双手合十,只躬了个身,道:“贫僧见过陛下。”

  见唐僧未行跪拜礼,一众仙家脸上并无异样,却有驾前随侍的天奴,对着唐僧喝问:“凡僧玄奘,怎不拜伏参见!”

  唐僧淡淡的回道:“贫僧方外之人,是以不拘俗礼。”

  天奴不满的道:“大胆……”

  玉帝不耐烦打断天奴道:“免了,众仙家中、三教凡俗,各自依循各自仪礼,朕未尝因此而见罪。”他说罢又对着天奴摆手道:“便是那泼猴,你何曾见过他叩拜?退下吧。”

  众仙家俱都躬身称赞道:“陛下仁慈!”

  玉帝又开口叫道:“唐僧。”

  唐僧忙向前跨了一步,低头做聆听状,听得玉帝出言道:“你徒弟孙悟空猖狂桀骜、于通明殿打伤雷部诸将和朕的殿前值守,又欲要践踏朕的凌霄殿,至于惊扰了一众仙家、压倒了无数仙宫殿阁,你以为该当何罪?”

  唐僧立马躬身答道:“陛下,该当何罪自有司非府定夺,贫僧不敢妄言。”

  玉帝继续追问道:“朕要你答,你只管回话便是,不算你妄言!”

  唐僧思索了一会儿,道:“陛下,孙悟空此举应判为大不敬之罪,依据天律当处以针决之刑,不知贫僧所言是非符合司非府、以及陛下的判罚?”

  玉帝道:“那泼猴只在殿上胡言,还未定罪呢,不过既然你这个做师父的、如今给他定了个大不敬之罪,量他也不该有什么怨言。”

  “孙悟空,你还有什么话说?”

  靠,玩政治的心都脏!

  孙悟空之所以死也不开口认罪,不就是因为唐僧乃是受害者的原因吗?他作为受害者的徒弟,为受害者师父闹一闹,在道德上是站得住脚的,虽然闹得有点大,不过越是闹得大,不也越显得他有孝心吗?

  而现在玉帝短短三言两语,便让唐僧入套、亲自给孙悟空定了罪,等于是直接从源头上抹去了孙悟空的道德立脚点,上屋抽梯,手段老辣之极!

  果然孙悟空一时间也找不到话说,只冷哼了一声,把头别了过去。

  唐僧想了想,立马躬身向玉帝问道:“陛下,不知您用法鞭抽打悟空,行的是家法、还是律法?”

  玉帝皱眉,道:“朕与他非亲非故,行什么家法!”

  唐僧于是十分诚恳的道:“告禀大天尊,既然所施之刑不是家法,陛下便不该在经审问、定罪前给犯人上刑,此举恐有屈打成招之嫌,实在有污陛下圣明,请陛下收回。”

  听闻此言,一众仙家纷纷侧目,不愧是一场官司搞掉十个仙官的男人,说话就是猛!

  “呵!”玉帝颇有意味的呵了一声,对着殿上众仙官道:“你们瞧见了吧,一个和尚,不去研究经书,反倒是看上朕的天律了,你们都是我天庭的股弘之臣,都说说吧。”

  说?说什么?

  自然是要他们反驳,不然还能是什么?

  这就好比海瑞给嘉靖上的那道治安疏,虽然嘉靖恨不得一刀砍了对方,但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甚至都没有出动锦衣卫这种专门干脏活儿的去构陷海瑞,而是转头去逼内阁、群臣一一反驳海瑞的奏疏,并要求内阁、群臣设法在法理上将其治罪。

  这是因为嘉靖是一个在乎脸面、名声的皇帝,否则换一个皇帝,便是再来十个海瑞也不够砍。

  玉帝自然也是在乎名声和面皮的。

  但出于种种原因,殿上群臣竟没几个开言的,过了一会儿,太白金星李长庚才出列道:“玄奘,陛下当殿问话时,那孙悟空不仅不好生奏对,还大放厥词、口吐污言,如此不敬,难道不该罚?”

  “适才你唐玄奘不也因他不敬师长、当殿打罚了他一遭吗?”

  这时众仙官才纷纷出口道:“不错,金星之言有理。”

  唐僧也是点头道:“当殿污言的确是大不敬,所以陛下这是在罚他大不敬的罪过?”

  李长庚道:“这是自然,孙悟空不敬的言语,在座的诸位仙官都是见证,何来屈打成招一说?你莫要开口胡言、污了陛下圣明!”

  唐僧又问道:“既是如此,不知陛下罚了他多少鞭,如今又已经打了多少了?”

  李长庚想了想道:“并无定数,只要他知错改悔,好生凑对,想来陛下仁慈,也就放他下来了。”

  他说完便朝着玉帝躬身请示,玉帝于是手一招,撤了法鞭,表示认可了李长庚的说法。

  李长庚复又回列,不再多言,这时殿外有神官前来奏报道:“陛下,西方佛老、释迦牟尼正在殿外请见。”

  “请进来吧。”玉帝点头让神官去宣如来,又对唐僧说道道:“唐僧、孙悟空,你们的靠山来了,朕望你们待会儿高抬贵手,莫要像刚才一样、将朕问罪才好。”

  哗!玉帝这话就有点毒了,边上站着的观音菩萨急忙出列躬身对着玉帝道:“陛下说笑了,玄奘也是忧徒心切,这才口不择言。”

  她随即又对着唐僧道:“玄奘、悟空,你二人还不向陛下请罪!”

  孙悟空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儿请罪,所以这话主要是说给唐僧听的。

  唐僧脑袋都快炸了,玉帝的段位着实是有点高了,刚才和唐僧一问一答,不过一个回合就抹了孙悟空的道德立脚点,现在又借着这话将如来和佛门架在火上烤!

  关键这话还不是乱说,孙悟空说玉帝纵容手下犯罪、杀了唐僧;唐僧也说过玉帝行私刑,有屈打成招之嫌,可不就是向玉帝问罪吗!

  观音让唐僧认错,用的是口不择言的名义,可真要是认了,哪怕是口不择言,问罪玉帝这事儿也自然就成了事实!

  唐僧可不看重问罪玉帝所带来的虚名,反倒是可能因此得罪包括如来在内的许多人,是以这罪是他是万万不能认的。

  绞尽脑汁之下他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一段可以借鉴的话语,于是缓缓开口道:“陛下,我教欲要东传佛法,是以我佛如来亲向陛下奏请,是陛下仁慈、首肯了东传佛法的决策、其后才有贫僧西行取经一事。”

  “双叉岭一难,更是承蒙陛下遣了太白道长下凡、暗中护持,贫僧才侥幸脱身。是以要说靠山,陛下才是我的靠山……”

  正说着,如来走了进来,合十道:“贫僧见过陛下。”

  玉帝道:“你来的正好,刚才你徒弟说朕才是他的靠山,你以为呢?”

  好家伙,玉帝这连招是一套一套的,丝滑无比!

  如来也是高手,张口就道:“陛下囊括周天,三界众生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也自然是他们的靠山。”

  玉帝嗯了一声,对着唐僧道:“那好,朕就做一回你的靠山,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朕给你做主!”

  玉帝此话其实意味深长,不过唐僧此时已经想不到这许多了,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道:“是以贫僧乃是心忧陛下声名、不忍置陛下于不仁之地,才冒颜直谏,绝不敢有问罪之心。”

  “陛下此言诛心,非以帝王之身而论臣民之道,请陛下收回。”

  玉帝轻轻“嗤”了一声,对着如来道:“佛老,你教的好徒弟,朕总共才说了几句话,他先是让朕收回成命,现在又要朕收回话语,看来朕确实是德行不足,难怪那孙悟空几次三番要反朕,甚至还想着要要踏碎朕的凌霄殿……”

  如来插话道:“陛下……”

  玉帝也是直接打断道:“你不必多说,正好他们都是你佛门的弟子,你不妨替朕问问他们,这三界谁的德行够高,说出个名姓来,朕也好禅位。”

  好家伙,玉帝这话一出,天庭在场的诸位仙官,无论真假,俱都怒气汹汹的跪下道:“陛下,陈玄奘藐视陛下、猖狂无礼,臣请将其就地格杀,以正我天庭威严!”

  观音脸都快绿了,心里不由得埋怨起了唐僧,教你给那泼猴戴个金箍你不戴,教你认错你也不认,如今看你怎么收场!

  玉帝伸手止住了他们,开口道:“不急,唐僧乃是佛门弟子,守的乃是西牛贺洲的规矩,咱们还是听听那位佛门至尊的意见吧。”

  于是玉帝又向如来道:“佛老,依你西牛贺洲的规矩,这唐僧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靠!唐僧心里直骂娘,不粘锅赵贞吉的甩锅套路在这里、因为如来的加入,反而给佛门惹来了一口大锅!

  看来以后经验绝不能照搬。

  如来此刻也有些沉默了,心想看来孙悟空这回是真惹恼玉帝了,否则便是玉帝有意要借着这事做点什么。

  于是他先是平静的对着玉帝道:“天庭的规矩自然也是西牛贺洲的规矩,三界众生也都应当依循天律行事。”

  接着又对唐僧道:“玄奘,你精通天律,料来不会故意犯错,你有什么缘故,不妨说出来,陛下既然已经说了要做你的靠山,自当会为你做主。”

  唐僧眼睛一亮,直呼学到了,这题原来是这么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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