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山。

  在舒坚的洞府里。

  当然,这里并不是舒坚真正的洞府,实际上舒坚的洞府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洞,只有高见一只手那么大。

  但他还是有属于自己的一座地底洞窟,这主要是出于隐私和安全。

  现在,就在这个洞窟里,一座被临时开凿的石床上。

  高见躺在床上。

  “所以,是怎么回事?”舒坚两只小爪爪抱胸,盯着高见看。

  “还能怎么回事儿?我还敢住沧州城?肯定会被左家干掉的,跑来鼠山避避风头嘛,你不欢迎我吗?”高见躺在石床上,浑身刺挠。

  武者的肉身非常坚实,他又不缺吃的,营养拉满的情况下,因此肉身精气足,活性好,伤口愈合的快,所以现在浑身又痒又疼,真难受。

  “这不是欢不欢迎你的问题,你是怎么在八境拷问下还说谎的,你知不知道,你吓到我了,你是不是在对我也说谎?”舒坚满脸都是不悦。

  “嗯,怎么说呢……舒长老,如果我和你说,就算是地仙亲自出手,我的意志和神魂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信吗?”高见低头对眼前的金丝熊说道。

  地仙。

  也就是修行者的顶端。

  三关九窍全部打通,升仙路就已经踏平,再往前走,便是‘仙’,已经不算是‘人’了。

  那时候,你是龙,是妖,是人,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了。

  因为你已经是‘仙’了,先天种族对你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毕竟三关九窍已全,肉身在内天地方面已经是完全了,不再有任何的缺憾,就算是妖物,这时候也会和其他万物灵长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而成仙之后,仍旧留在这世上,便是‘地仙’。

  也就是传说中的‘十三境’。

  在三关九窍打通之后,成为了三关大宗师后,仍旧往上再前进一步的仙人。

  说实话,这俩字儿说出来的时候……舒坚有点抖。

  抵抗地仙?开什么玩笑?

  高见这小子见过地仙吗?要知道,地仙可是神朝最顶端的存在,是神朝的镇国之柱,哪怕是神朝皇帝也要以礼相待,上殿之时需要赐座。

  是,高见是挡住了八境巫觋对他的的神魂影响,但八境和地仙的差别,就好像凡人和八境的差别。

  天壤之别。

  所以,舒坚回答道:“我不信,不过……你确实挡住了八境的压制啊,你小子,有点底牌嗷,我还以为李驺方就是你的靠山了,结果发现,好像李驺方也不值得你依靠啊。”

  “哈哈,不信就算了,我也没见过地仙,就随口一说。”高见哈哈大笑,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什么。

  有机会见地仙再说吧。

  这么想着,他审视了一下藏在自己胸口的锈刀。

  刀锋,八寸!

  爽!

  整死了左家那三只,又当众靠锈刀最后两寸刀锋,把一个八境糊弄了过去,还拿到了太学名额。

  完全是悬案,完全是意外。

  死无对证!

  而且自己也没死!

  这么想着,高见浑身上下的疼痒都好像是消失了一样。

  爽的伤口都不疼了。

  倒是舒坚,听见高见这话之后,他放松的舒一口气,然后一个跳跃,踩在了高见的头上:“妈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能挡住地仙呢!原来是吹牛!”

  “从我头上下来!别抓我头发!”

  “哼,谁让你吹牛,所以说,现在你的目标完成了吗?该去太学读书了吧?”金丝熊跳到了石床上,如此问道。

  高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洞窟外面。

  洞窟的外面,站着一个人。

  那是靖江君。

  受高见之托,也是他自己曾经的承诺,他特地从东海赶了过来,帮了高见很关键的一把。

  舒坚收声,因为他知道,靖江君肯定是有话要说。

  这条龙可比舒坚厉害。

  不过舒坚并不讨厌对方,这条龙其实挺正常的,只要不涉及那条叫丹砂的小龙的话。

  “高见。”靖江君走进来。

  他身材高大,一身黑金色的袍子,黑底,上绣金色鳞纹,看着华贵但并不刺眼,身材将袍子撑的鼓鼓囊囊的,走了进来,压迫感十足。

  “唷,靖江君,这次多谢你了。”高见勉强起身,想要坐起来和对方说话。

  见状,舒坚马上过去,用小爪爪托着高见的背,把他撑了起来。

  该说不说的,舒坚……真可爱。

  虽然总是自称老夫,还喜欢抓高见的头发,而且神出鬼没的看不见鼠影,但鼠鼠其实为人很好,也没有那么在乎面子和修为差距。

  “我没做什么,不用谢我。”靖江君摇头,有些感叹般的看着高见:“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没,其实大部分是随机应变,我只是策划了一个大概的架构,其实我一开始是没有预想到夕兽的出现的,也不知道地脉火山什么的,更不清楚左家的底牌到底是什么,所以……五分靠运气吧。”高见笑笑,并不忌讳说出自己没有完整的计划这件事。

  “世事哪有完备一说?有五成把握就已经可以去做了,真要做到事事都完备,所有条件都搞定,那要错失多少时机?水之流动,就是靠转动才起来的,正如同河床一样,河床是水淌出来的,而非河床准备好了,水才开始流。”

  “如果等所有事情都准备好,那也离死不远了,你已经做的相当好了,就好像你对丹砂做的一样。”靖江君如此说道,表情有些感叹。

  高见也有些奇异。

  最开始,这头真龙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是相当狂暴的,当场打伤了一条元家的真龙,甚至于还极其狂暴的冲到了沧州,灭掉了白山江龙宫。

  那时候他从头到尾都全身是伤,看着凶悍无比。

  而现在靖江君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身上却出了一些‘幽暗’的气质,没有先前那么可怕了。

  高见点头,其实他对自己的成绩也相当满意,不然锈刀也不会将刀锋增长到了八寸了。

  八寸啊,多爽!

  看见高见点头,于是靖江君继续往下说道:“所以,你还想做什么?左家的三位公子已死,内部斗争也绝不可能停下,关于寻找新的血祭体系的承载者,这也不是几年就能搞得定的,二三十年内,恐怕将会是左家的低迷期,他们会收缩势力,舔舐伤口,靠着自己的根基渡过这段时间,你准备如何?”

  听了靖江君的分析,高见却说道:“不会有那么久的。”

  “为什么?”靖江君不解。

  高见解释道:“左家之所以会陷入内乱,其实是因为老祖宗左浪在闭关,等到左浪闭关结束,有了主心骨,所有内乱都会结束的,到时候力往一处使,以左家的底蕴,迅速恢复元气并不需要多久。”

  “以我估计,最多五年,最少两年,左家就可以恢复元气,这取决于左浪什么时候出关,左浪出关之后,左家的颓势就会暂时终止,有一位两关大宗师坐镇,左家稳如泰山,之后修补伤口,恢复损失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闻言,靖江君和舒坚都点了点头。

  高见说的很有道理,靖江君只是不知道左浪闭关了而已,而现在知道了这点,他自然也能很清楚的得到这个结论。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干了这么多,结果对方两三年就能恢复了,很不甘心吧,我看你不像是知足的样子,你应该也不是为了利益才和左家对着干的,下一步准备做什么?”靖江君如此问道。

  “左家会灭掉的。”高见说道:“两年的时间,左家撑不了这么久。”

  “两年转瞬即逝,你拿什么来打包票的?”靖江君显然有些不可置信。

  “就凭左家现在的虚浮气象,说白了,两关大宗师不是支柱,而是虎皮。”高见抬头,如此说道。

  没等舒坚和靖江君做出反应,他继续往下说道:“如今的左家,富贵虚浮,所谓‘羊质虎皮’,他们内里实际上已经虚弱了,如果没有左浪压着,左家早就裂开了。”

  是的,这就是高见的看法。

  “左家发展到现在,专威柄,引进虚浮,已起祸基,对神朝也没有敬畏之心。”

  高见努力坐直身子,看向靖江君和舒坚,认真的对他们说道:“以我观之,左家弊之最重者有九。”

  舒坚和靖江君都屏息凝神,开始听他分析。

  高见则开始了自己的发言:“其一,怙气恃权,不知死活,你看在太学选拔后面,面对主考官以及监天司司正的判决,他们却还大摇大摆的质疑,并且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弱势地位,此曰治体怠弛。”

  “其二,左岸和左青,互相争斗,朝令夕改,血祭不血祭,法度不法度,此曰法令数易。”

  “其三,左家三位公子,在外行走,无度惩戒土地神白灵卿,明明土地神并无过错,却仍由自己喜好而给予奖惩,连借口都懒得找,以小见大,可见左家平日是什么模样,此曰赏罚无章。”

  “其四,左家随意支配神祇,一个藏身术就在身上藏有上百尊神祇,但这些神祇想来都是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庙宇的,只是被强行征用,被当做了‘底蕴’使用,导致了这些神祇庙宇当地定然扰乱不祥,乃至于民力神力耗竭,难以生存,此曰用度太繁。”

  “其五,左家买卖神祇,只要上供钱粮,便可将人死后制成神祇,甚至于有两个刺杀我的刺客,作为死士不怕被杀,只是因为死后能够成成神,此曰鬻官太滥。”

  “其六,左家又肆意操纵天气,推行血祭,让农民无根无着,各种灵材减产严重,税收民生都受其扰,此曰庄田扰民。”

  “其七,左家各类神祇的供养,各种贿赂的收受,乃至于血祭本身形成的诸多利益输送带,包括了白山江水族在内的诸多财富聚拢,却没有流转,此曰习俗侈靡。”

  “其八,而今,有了如此多的弊病,世家争斗之间,左家必须一退再退,显而易见在未来的两年之内,左家将会缩头做人,小心做事,此曰士气卑弱。”

  “其九,从昨日在州社之上的讨论就看得出来,其他世家已经对左家议论纷纷,乃至于在关键决策的时候,竟敢出言讥讽,这是左家失势的表现,此曰议论虚浮。”

  “此九者,就是我做出左家是‘羊质虎皮’判断的根据,正所谓势之偏重者三:家人难制也,宗禄难继也,武备难振也,而左家前两条已经难以镇压,唯有靠左浪这个老祖宗的武力和声望,勉强压着‘武备’这一条。”

  “但是,左岸和左青,这两个人,都不可信,正所谓多疑之人不可与共事,侥幸之人不可与定家。多疑之人其心离,其败也以扰;侥幸之人其心汰,其败也以忽。夫惟其多疑也,而后逢迎之夫集焉;惟其侥幸也。”

  “左岸多疑,左青侥幸,此二人又没有仁德仁心,他们平时里为左浪所驱使,为驱为豺,为蛟为蛇,有左浪压着,倒是无事。”

  “可若是到现在,犬失其主,定当化为封狼,奋爪张牙,饮血茹肉,淫淫灂灂,沉膏腻穷渊,积骸连陵,届时,左家必然无人能救!”

  高见侃侃而谈,将自己对左家此刻的见解说的一清二楚,条理分明,证据确凿,一条条将左家此刻的状态剖析。

  “如今,左青上任,新秉家政,而内无其主,不念抚恤上下以立根基,竞于外事虐用其民,滥用其神,而左浪还有两年的时间才能解决。”

  “我觉得,只要再使把劲儿,左家撑不过这两年。”

  靖江君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你要怎么使劲儿?左家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就会让你继续对他们内部动手吧?”

  “那简单,除夕大祭。”高见嬉笑一声:“还有一个多月,就是除夕大祭,那时候,就是左家覆灭的时候。”

  “除夕出事,神朝要死伤多少?我不同意!”舒坚马上反对。

  “放心吧,除夕不会出事,出事的是左家。”高见露出了神秘的笑容,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脑子。

  随后,他说道:“是吧?李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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