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哈特与霍尔顿返回时,要塞的防线已经回撤至第二道城墙。

  在付出三百多名士兵与四位骑士阵亡的代价后,深渊军团第一波攻势终于受到遏制。

  这次试探性的进攻,也在最后一只深渊猎犬死亡后宣告结束。

  暴风雪一刻未歇。

  士兵们在废墟里清理出一片空地,架起篝火,支起帐篷,或是倒头就睡,或是捧着热汤取暖。

  干柴燃烧时的劈啪声,在死寂压抑的要塞里格外刺耳。

  幸存的士兵们沉默无言。

  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孔,脸上是冻结的惊恐与扭曲,等待他们的不是英勇牺牲后的荣耀与讴歌,埋葬他们的也不是坟墓与亲友的哀悼。

  新兵们推着堆满尸体的马车,倾倒在填尸坑里,亲手将昔日的同僚埋葬在这远离故土的北地隘口。

  这些牺牲士兵所能留下的,只有一块印着他们名字与所属军队编号的狗牌。

  战争时期,深渊军团大军压境,要塞守军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草草的在填尸坑上伫立起一块无字的石碑,用以纪念在这场战争中无畏牺牲的同僚。

  ——

  莱因哈特参加了四位英勇牺牲的骑士的葬礼,四根简陋的木桩,四个土坑,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但葬礼只来了一半的骑士,副团长级别的长官,也只有埃里希和弗里德里希参加。

  葬礼上的骑士们没有太多伤感,反而有一种莱因哈特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的压抑与愤怒。

  直到葬礼结束,莱因哈特也没能看见西顿副团长和其他骑士出现,不过回到营区的路上,他见到那些人正围坐在篝火前烹饪肉汤,有说有笑。

  大鼻子罗比也在。

  他是守军清理要塞内部的时候被发现的,身上披着一张毛毯,坐在篝火前,正在享用手里美味的肉汤。

  虽然身边的骑士不时就会安慰他,轻拍他的肩膀,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冷笑话缓解紧张的气氛,但这个高大的少年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

  见罗比这幅样子,坐在他身边的骑士即便依旧态度温和,但眼神深处的轻蔑已经不加掩饰。

  如果罗比·希林不是天空骑士杜瓦尔之子,或许篝火旁的骑士们早已笑出声了,这样的胆小鬼也配在骑士团服役?

  弗里德里希副团长见到这一幕,面无表情,无言的一个人走开。

  埃里希副团长右手握拳,但还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选择无视,走到另一堆篝火旁坐下。

  这种时候,即便是傻子都能发现,骑士团的氛围,远不是训练营的少年想象中的那样团结一致,传说中践行勇气与无畏的崇高圣地!

  霍尔顿瞥一眼那些有说有笑的骑士,沉这一张脸,独眼发辫的造型,加上划痕遍布尽是血污的铠甲,显得格外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他轻拍莱因哈特后背,说道,“不必理会他们。”

  这时,整场战争都没出现过的副团长西顿,掀开营帐的门帘,穿着一套银亮的崭新铠甲恰好迎面走出来。

  他先是和霍尔顿相视一眼,随后视线落在莱因哈特身上,眉头一皱。

  西顿抬起右手拦下两人,眼神居高临下,语气里充满傲慢与愠怒,似乎莱因哈特不经他的允许离开禁闭室,他很不高兴。

  “莱因哈特先生,你知道擅自离开禁闭室的后果是什么吗?”

  莱因哈特很想一拳打在西顿这个混蛋的脸上,但他还是忍住了。

  火雨洗地,军团攻城,如果他还待在禁闭室里,现在指不定在深渊猎犬的肚子里都消化完了!

  不过。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训练营里的扈从少年,觉醒骑士伟力后,莱因哈特有实力狠狠地回怼这个老混球!

  完全不理会西顿那副充满权力的傲慢的官僚嘴脸,莱因哈特冷哼一声,淡漠道,“留在禁闭室会死,所以我出来了。”

  短短两句话,一问一答,莱因哈特与西顿之间的争锋相对,顿时吸引来篝火旁骑士们的目光。

  莱因哈特觉醒骑士伟力的事情,现在只有霍尔顿和弗里德里希副团长知道,他敢用这样的语气和骑士团的副团长说话,附近的骑士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小小的扈从,平民出身的泥巴佬,当众顶撞大贵族出身的西顿副团长,难道是他脑子坏掉了?

  只要一纸批文,盖上副团长的印章,今天晚上莱因哈特就得收拾东西滚出要塞!

  罗比听到莱因哈特的名字,抬起头看到那个站在霍尔顿骑士身边,与西顿副团长针锋相对的少年。

  他的右手因为握拳的太过用力,骨节发白,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呐喊,无情的嘲笑他的懦弱!

  一场惨烈的战争结束,莱因哈特已经有资格与霍尔顿骑士并肩而行,而他只能坐在这里,像一个可怜虫,接受其他人敷衍的安慰。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更加优秀,但直面真正的困境,他与莱因哈特之间的巨大差距,他无法接受。

  唯二知道莱因哈特已经觉醒‘势’的霍尔顿骑士莫名想笑,但他也忍住了。

  钢铁骑士团虽然分成了两派,但也有和他一样的个别骑士选择保持中立,不参与埃里希与西顿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莱因哈特这样的回答,显然是不服西顿副团长的打压与问责。

  这对一向重视脸面与威严,习惯于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西顿副团长来说,简直就是当众骑在他的脖子上撒尿!比打脸还要严重的赤果果的挑衅!

  不过。

  莱因哈特有这样的情绪实属正常,深渊军团大进攻要塞,人都快死了,还说什么禁闭不禁闭的,这真是人能问出来的话?

  如果是他在莱因哈特的位置上,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卸下来西顿那个该死的官僚的一条胳膊,已经是他心胸宽广了。

  远处的埃里希见到莱因哈特和西顿起冲突,他眉头一皱,起身准备过去带走莱因哈特。

  他不想让那个怀揣梦想的热血少年,被迫卷进骑士团高层肮脏的权力斗争之中。

  不过,他前脚刚迈出去,始终沉默的弗里德里希副团长突然开口。

  “埃里希,他自己能应付,深渊军团的进攻尚未结束,不要把事态扩大化,坐下。”

  西顿的脸色陡然一沉,阴冷的视线如同一条毒蛇,他也没想到,莱因哈特竟然敢当面驳斥他的问责!

  如果不从重处罚,他在骑士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既然有人不愿意继续在骑士团服役,挑衅守备条例,那么他就大发善心,秉公执法,送他去帝都的仲裁法庭接受审判就是。

  银亮铠甲之下的身躯挺拔屹立,西顿负手而立,打着官腔说道,“根据骑士团守备条例,未经允许逃避惩罚,战争状态不服长官命令擅自离开地下工事,造成前线多名士兵与骑士意外死亡。

  莱因哈特先生,我想,帝国军事仲裁法庭会给你一个合情合理的判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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