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怪异的太守,&bsp&bsp是太守在收下金四两后,望着乡人,问“谁家中不曾有铁农具与耕牛?”

  乡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bsp&bsp从他们视角看,&bsp&bsp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回答位怪异太守比较好,便无一人站来。

  汲黯又问了一声,发现还是没有回应后,&bsp&bsp他很然地说下去“若家中无铁器与耕牛,可来淮阳太守府借取。”

  乡人皆是震惊地看着个太守。

  要知道,&bsp&bsp纵然是富贵家,&bsp&bsp一般不会外借耕牛铁农具,&bsp&bsp他们家中耕牛再多,&bsp&bsp用多了会将累着,&bsp&bsp万一过劳瘦了,&bsp&bsp生病了,岂不亏本!就是用钱租不一定肯租,别说白借给别人了。铁农具亦然,那可是要用来翻土下耕刨地的,那般磕碰,&bsp&bsp有磨损是必然。

  太守……

  乡人惊讶地问了一句“真的能借给我们用?”

  汲黯一板一眼回答“是。”

  后又是古怪沉默。

  精卫看一眼乡人,他们正茫然无措又小心翼翼瞧着太守,&bsp&bsp又看向太守汲黯,&bsp&bsp对方面『色』坦然。

  “啊!”少女一拍手掌,&bsp&bsp有人向她看了过去,她对着汲黯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位好官。”

  “多谢。罚金不退。”

  “……”

  人真是从眼里到脸写满了古板愚直。

  是,是个好官。

  过了几个呼吸,&bsp&bsp精卫茫然,“你不走吗?”

  汲黯点点头,改变主意不再离开,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来参加社祭。”说完,裹紧己披风坐下,披风是纯『色』,没有任何绣纹。

  他突然用袖子掩口,轻轻咳了几声。风冷雪冷,他有些承受不住。

  精卫总觉得对方实际是想要盯着祂——一个士族女,在日常生活里随口就能说对天子不敬语,合理怀疑女子是否生活在父兄私底下皆对天子口狂言的环境中。

  不过,盯就盯吧,与祂无关。

  精卫继续和乡人交谈“你们过往收成是多少?”

  汲黯心中念了一遍下田通常亩产一到一石半,中田通常亩产二到二石半,田通常亩产三石半到四石半。中下田多,田少,且基本在富贵人家手中。

  不是什么秘事,乡人说“没多少,每亩大至是一到二石,要是老天赏饭吃,当年能有二石半收成,俺一定要杀只鸡拜拜老天!”

  精卫又问“你们田租多少?”

  汲黯三十税一。

  乡人“他们说是三十税一。”

  就是一年收成的三十分一,一石粟是一百二十斤,收四斤粟作租……“不苛刻啊。”

  一乡人便笑了,“阿妹家中颇具资产,不曾管过家吧。”

  另外一乡人将话语噼里啪啦地倒来“三十税一那只是田租嘞,还有口赋算赋,你以后有了孩子,从他三岁开始,就要交口钱了,每岁要交二十三钱,我家有俩娃子,就是四十六钱。到了他们十五岁,就要交赋钱了,一人一岁一百二十钱,交到五十六岁。俺和俺娃儿娘要交钱,俺爷俺娘要交钱,现在一岁要交五百二十六钱——俺不会算,俺年年要交钱,早记住了!”

  他说话就像是在打算盘,拨急促一片响。

  精卫问他“你家里有几亩地?”

  “三十六亩,交了租子,还剩下差不多七十石粟,俺家一岁就要吃六七十石,再交个赋,剩不了几个钱了。有乡亲家里还没有俺家田多,不敢生娃儿了,前不久俺叔家里生了娃儿,他直接将娃儿掐死了,可惜,是个男娃儿嘞。”

  乡人说得很习以为常,青霓听得『毛』骨悚然,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听到句诗,汲黯目光柔软了许多。他心说,能念一句的人,心里总会怀着百姓。忍不住『插』话,叹息“除了口赋算赋,还有兵役力役,岁岁要服役,若是在当地服役还好,最怕去边疆做戍卒,一岁只需戍边三天,然而来回路途要半年,路吃喝住行费用,皆是行负担。”

  对于靠土地吃饭的农人而言,万一轮到去做戍卒,实在是打击不小。门半年,若是运气好,还能赶回来种地,若是运气不好,今年收成就凉凉了。

  兵役力役,可是从二十三岁一直服到五十六岁啊!

  乡人们听到汲黯话语,再代入己身,悲从中来,肩膀在不住发抖。

  孩子们尚不知事,抢着火堆旁肉吃,笑嘻嘻跟着身边人挤眉弄眼,打打闹闹,不忘回头喊“阿父!阿母!吃肉啦!”却鬼头鬼脑把最大那块肉塞嘴里。

  大人拍拍孩子脑袋,拿起小木棍敲瓦片,声音忽高忽低唱着——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永号?”

  发誓定要摆脱你,去那乐郊有欢笑。那乐郊啊那乐郊,谁还悲叹长呼号!

  “乐郊乐郊,谁永号——”

  那乐郊啊那乐郊,谁还悲叹长呼号——

  ……

  汲黯低声,不知道是在问谁“乐郊在哪儿呢?”

  精卫忽而问乡人“你们心里的乐郊是什么样子呢?”

  就有些空泛了。

  大人们苦恼地想着,小孩子洋洋得意“很难吗!乐郊就是肉!我想要吃很多很多肉!”

  大人们便受了启发,七嘴八舌——

  “像以前那样,孩子长到七岁需要交口赋。”

  “地里能多长些粮食,如果每亩能有十石就更好了。”

  “两年或许三年需要服一次役。”

  “口赋算赋能再轻一些。”

  “如果能不收就更好啦!”

  “怎么可能不收赋,就是乐郊没有么好啊!”

  ……

  精卫认认真真听着,认认真真记着。汲黯发现位士族女面对乡人几近天真的愿想,没有冷嘲热讽,没有泼冷水。

  她……似乎……竟然真切认为种事情能成真?其余几个倒是可以做到,可是给百姓吃很多肉,让他们亩产十粮,怎么可能成真!

  她以为她是神仙吗!

  汲黯觉得有些异样,更是盯紧了不知士族女。

  他坚信任何话语不会无缘无故,位女娥究竟想做什么?挑起些人对乐郊的美好向往,她想做什么?挑拨国人暴动,还是想骗他们钱,告诉他们,拿全部积蓄就能进入乐郊?

  他前年刚处理了一个巫婆,她谎称己能与河神沟通,只要给予她钱财她就能去请河神让当年风调雨顺,庄稼大收,不少人信了,将大半生积蓄取交给巫婆,若不是有人看着不好,偷偷跑去报官,恐怕巫婆就要带着钱财远遁千里外了。

  在最后一乡人说完,人们脸仍透着期待,哪怕些美好愿景在他们看来,太过虚假了。

  怎么会有种地方存在呢?

  令汲黯惊讶的是,那女娥听完后,竟然一声不吭,没有安慰,没有哄骗,更没有不屑。她仅仅是听着,在乡人停下话语后,没多久,她就起身离去,那杯酒一直拿在手,终究没喝。

  汲黯思索数息,跟了去,走一段距离,确定乡人应当听不见他们谈话,问“你为何要说方那番话?”

  没有听到回答。

  汲黯又问了一遍“你为何要说方那番话?”

  “嗯?”少女回过神来,目光从远方掠回,停留在汲黯身,解释“刚在想事情。”

  汲黯点点头,再次开口问第三遍“你为何要说方那番话?”

  精卫说“他们的要求,我能做到。”

  汲黯脚步骤然停下,几乎不敢相信己耳朵。“能?”

  精卫点头,“能。”

  汲黯眸光锐利起来。

  太荒谬了!

  ——就像是杂交水稻问世前,有人说地里粮食能亩产一千斤那样。听到的人,不是觉得对方在吹牛,就是觉得对方想搞什么骗局。

  精卫不管他信不信,只是平静地说着“我家中有藏书三百八十四万卷。”

  听到个夸张数字,汲黯心脏不由漏了一拍,他几乎本能地要直斥少女,让她莫要撒谎。

  年头一书有多难得?一本《孟子》三万来字,要刻五十六卷竹简,没车子拉不走,外借?你做梦!最多给人抄,还挑人,很多学子想借来抄录,不千求万求,搞个程门立雪表示诚心,休想人家松口。

  大汉国家藏书,三万多卷,你张口就是三百八十四万卷?项羽没烧咸阳宫前,里面集天下藏书,没么多吧?

  精卫从袖中掏一卷竹简,里面是她提前准备好的农业知识,汲黯接过后,随便滚开两列,眼睛就直了。再往后翻,发现并没有多少字。“就没了吗……”汲黯一间不免有些怅然,“是作者还没写完吗?”

  “是我还没有抄完。”

  汲黯没多想便追问“为何?”

  “我不知道要不要把它给皇帝。”少女声音里带着一股孩童般天真的忧愁,“他看着不是个好人。”

  汲黯“……”

  “哎呀,对不住,我忘了。”精卫掏金四两,塞到汲黯手里。

  汲黯“……?”

  罚金四两的意义,不是让你给钱后,就可以随便说皇帝坏话啊!

  精卫不管,精卫继续忧愁“要是给了皇帝,他不是个好人,万一看到地里收成变多,就增多税收,那岂不是没有变?而且,粮食多了,他有了底气,会更加发动战争,可是人民需要多交税,能留在手里的粮食和前无甚两样,又得忍受战役,倒不如不给卷农书。”

  “!!!”汲黯虎躯一震。

  还管什么说不说皇帝坏话,事后他必定为对陛下负荆请罪,现在——

  “不,女士,并非如。若是能两头兼顾,又有民心又能打仗,陛下他肯定会放缓一些征战步伐,保持原来的赋税,慢慢征收粮食——亩产增多,三十税一收租子,亦会增多,笔账很好算。”

  汲黯语气铿锵有力“陛下虽不是好人,他是一位优秀的帝王。”

  精卫『露』狐疑『色』,“当真?”

  汲黯毫不犹豫点头,“当真!若说陛下爱民如子,便是睁眼说瞎话,可若说陛下脑子好,能判断利弊,是事实。”

  精卫“……我听说前有一次大河决堤,他让人带十万士卒去堵塞决堤的地方,然后听丞相说大河决堤是天意,用人力去堵决口是不符合天意,他就放弃继续修大河了。”

  修理黄河带来的利益大还是放任黄河决堤带来的利益大。理论来说,汉武帝用脚投票能选来,偏偏他就是选了后者,放任黄河决堤。

  那一次就是汲黯带人去堵河堤。

  汲黯没想到少女居然连事知晓,面皮就是一红。“咳。”他试图挽救,“那只是个别候。大多数候,陛下不会那么选。”

  “真的吗?”

  “真的!”

  年少的神还带着几分童真,祂想了想,道“那我等到九月,九月前,他若不做什么坏事,我就与他见一面。你不许将誓约告知皇帝。”

  汲黯狠松了口气,“一言为定。”

  精卫伸手。

  汲黯伸手。

  神灵与人三击掌,定下约定。

  “他来淮阳日,便是吾见他。”

  少女说完,当着汲黯的面消失不见了。

  “!!!”

  汲黯动了动嘴唇,根本发不声音,整个人懵成了石像。

  等等!

  该不会是传闻中的精卫吧!

  再想想己前击掌立下的誓约,汲黯脸『色』由黑变白又变青,能开染坊了。

  陛下!!!

  就七个月,陛下你可以不骄奢『淫』逸,不做昏头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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