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已经习惯大宋打不过金国,就算是偶尔有几出仗能够打赢,于大局也无损,能够用钱买来和平在他看来再好不过,总比像父兄那样北狩好。

  但他绝对不能习惯亲妹妹,大宋公主(他登基之后,就把帝姬这种称号取消了,改用公主)在前线抛头露面,还公然表明身份抗金!

  这不是坑他吗?如果金国那边以为他彻底豁出去,再没有和谈心思,这可怎么办!

  赵构回宫后,对康履下令:“你带人去让公主回宫,便是打断腿也要带回来。”

  啥?去前线?那边兵荒马乱,一不小心就会落个尸首分离,哪有扬州水土温柔,吃得好睡得好。

  康履郁闷得想要吐血,眼珠一转,只道:“回大家,我等无根之人是家臣,倘若公主铁了心要留下,小人如何能对主家下手。”

  “总不能让外朝中人去,丢脸丢到外人面前,如何使得。”

  “哎呀!大家!”康履一跺脚,提醒他:“公主从金国逃回,一路受苦,派礼官前去迎接,是应有之仪。”

  赵构被这么一说,顿时开窍,下旨让礼部着人去将柔福公主接回。

  ……

  赵构在扬州已经停留二三年,此地在大众认知里,相当于昔年东京,只是名分上不曾有京师名头。

  随着行在前来此处的大臣纷纷建立府第,一个赛一个气派,这其中有处府邸,水绕亭阁竹木富,十分壮丽雄伟,最妙是一汪湖泊,每逢夏日,荷花连绵十里盛开,宾客宴娱时,自亭上眺望,满目粉百,水愈清花愈艳,真真是人间稀有之境。

  若问这是哪一家,都言是礼部尚书府。

  一顶轿子趁着夜深停在府外,轿中下来一人,竟是当朝宰相汪伯彦,这汪相无才无德,一心主和,反对抗金,赵构南迁扬州便有他的主意。

  他来这礼部尚书府,难道是来勾结礼部尚书张浚,一同去劝说赵构讲和?

  汪伯彦入府后,不多时,被下仆领去水亭之中,上茶上果盘,他早就口渴难耐,吃着小片果肉,视线四顾,心中暗自感叹这张浚真是官家新宠。墙上那字是王羲之真迹吧?前些时日官家拿到手后把玩不断,日夜不离手,如今竟在这张浚府上看到。

  正在打量着,突然听到一声轻咳,汪伯彦起身,口中客气:“某深夜来访,张尚书莫怪。”

  张浚连忙道:“汪相言重,不知汪相前来,有何指教?”

  汪伯彦重新坐下去,端起茶水,轻轻吹一口,慢悠悠说:“听闻官家要将柔福公主接回?”

  “啊?是。”张浚不解。这事值得宰相大老远跑来礼部尚书府,还只坐一顶小轿,偷偷摸摸生怕人知道。

  汪伯彦沉声道:“官家此举,尚书莫非看不出来?”

  张浚道:“官家心思还在议和上,否则只会顺势承认公主行踪是由他指派,言他一心抗金,公主的作为便代表了他。”

  汪伯彦:“自两年前起,官家换掉户部尚书,国库之中金银钱帛便消失大半。倘若是用作享乐,却不曾见官家在哪处地方建园林,也不曾见官家新添甚么奢靡喜好。朝中私下传言,官家恐怕早找到路子与金国议和,否则金国又如何会长达两年息兵?”

  张浚《我靠宠妃系统当了秦始皇的国师》,牢记网址:1:“汪相是指……”

  汪伯彦瞥他一眼,知道官场上狐狸多,不抛出饵来,这些狐狸绝不会在言语上表露真实想法。遂道:“那大蛇军听闻兵多将广,又颇得民心,如今金贼卷土重来,他们更是能光明正大招兵买马,锻造军械,若官家议和成功,大蛇军无甚损伤,说不定就号令大军凯旋,兵至陈桥时停下休整,好让官家瞧一瞧这兵强马壮。”

  张浚脸色微变,干笑一声:“相爷未免危言耸听,前两年风平浪静时,也不见大蛇军谋反,如今金贼来攻……”

  汪伯彦只道出三个字:“张邦昌。”

  张浚登时闭口不言,眼神中只余闪烁。

  张邦昌曾是宋臣,靖康之后,金人暂时无力管理中原,便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试图以汉制汉。若非张邦昌心向大宋,恐怕如今中原还混乱着,宋和楚必要交战不断。

  假如那大蛇军借议和之机与金贼合作,哪怕只是假意合作,大宋说不定真得遭遇一波改朝换代。

  汪伯彦直言:“张尚书,主战还是主和,与我而言并不十分重要。我不想换官家,若换个官家,你说不得还能投诚,我定会被他们砍下人头,以安民心。何况,听闻此前大蛇军粗莽,不管不顾斩杀李擢——那就是一群泼贼,武夫,在他们手底下还能有好日子过?还能以文制武?”

  你张浚可是正儿八经的文官!进士出身!

  张浚面上带出笑意:“主战……自然要主战。”

  汪伯彦也露出笑容。

  他要找人压下官家议和之心,就不能找主和派,这张浚虽然是文官,却和他们尿不到一壶,一直谋求北伐,正好合适。

  至于张浚会不会联系大蛇军那边?别开玩笑了,主战派难道就一定一条心?至少张浚绝不会允许武官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张浚道:“如果陛下求和之心泄露……”

  汪伯彦接话:“如果大蛇军主战其实是想要以战逼和……”

  二人相视一笑,举起茶盏轻轻碰撞。

  “听说大蛇军中近来窘迫,派人前来请官家援助军饷?”

  “是不是来拿军饷还两说,得吓一吓他们。吓到他们公开声明主战,吓到官家公开声明支持他们。”

  汪伯彦微微颔首,将茶水倒在地上,微笑:“敬忠显公。”

  今夜有雨。

  宦官康履走入御药院,底下小宦官为他褪去斗笠与蓑衣,雨水滴答之落,他抹一把脸上雨水,听到前方一个带笑声音:“康大官,稀客,怎来我御药院?”

  康履抬头,道:“冯益,我们要大祸临头了。”

  “嗯?”

  “官家此前让我去带回柔福公主,我将此事推脱给礼部,后来一想,官家心思不对。”

  宦官冯益脸色凝重起来:“如何不对?”

  “官家心思在战与和之间,他让我去带回柔福公主,却不曾说让我去对大蛇军下旨,借战事失利之名撤出河北。”

  “官家心思不定实属正常,若江山能完整,谁想做半壁江山的天子?”

  “你糊涂啊。”康履往御药院里面走,一脸复杂:“朝廷风向若是主和,甭管能不能和成,我们都能活,可若是主战,我们立刻就会死。”冯益瞳孔张大,慢慢道出来:“……李纲?”

  也不能怪康履巴巴来这一遭,之前朝廷主战,李纲就被召回,这人脾气又臭又硬,一回来就要求官家把之前受过伪命的大臣处死,赵构不肯,他就以辞相做威胁。这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情吗?

  然后,当过大楚皇帝的张邦昌先被贬谪,后被赐死,而当过大楚臣子的范宗尹、颜岐、吴幵、莫俦等人统统被贬谪。

  听闻那时李纲还预备请官家驱逐黄潜善和汪伯彦,若非被吕好问劝住,他就要上奏了!

  像这种人,他第二次回来,一定会比上一次干得更狠更彻底,恐怕不仅要解决主和派,就连官家身边的宦官在他眼里恐怕都是奸佞,需要解决。主和派这些文人可能只是去琼州岛走一遭,宦官只怕要见血。

  这一刻,冯益面色灰白得厉害。

  “咱们要如何应对?”

  康履来之前想过对策,此刻声音尖锐高昂,几乎破音:“让前线失利!”

  “前线只要稍微失利,以官家性子定会立刻将开战心思缩回,我们再作劝说,就能让官家继续龟缩在扬州。”

  “要如何让前线失利,又不牵扯到我等?”

  “你可还记得忠显公?”

  “你是说……”

  忠显公,姓王名云,字利应,是前刑部尚书,师从黄庭坚,曾出使过高丽,也是老牌外交官了。靖康之时又几次三番出使金营,每一次都是不卑不亢,更是在大宋战败情况下,说动金人只赔款不割地,可惜被政敌污蔑心向金国,遭遇贬官。后来宋金战争,宋国连连失利,种师中战死,太原城陷落,开封城岌岌可危,靖康帝赵桓才又想起来王云,将他召回,派他去出使金营,以康王赵构为正,刑部尚书王云为副。

  到达磁州时,磁州人都不愿意议和,又听人说王云暗中勾结金人,准备挟持赵构去金国做人质,一怒之下把王云打死了。

  赵构登基后,封王云为“忠显公”。

  康履道:“那大蛇军不是派人前来扬州吗?咱们先一步把扬州水搅混,让太学那些书生误以为浚州城暗中勾结金人,要将中原卖个好价钱。待他们把大蛇军中人打死,大蛇军便是不心寒,军心也会动荡,士气大跌,如此怎能战胜金兵?他们一输,官家不想和谈也得和谈了。”

  冯益重重点头:“那就如此!”

  至于前线失利后怎么和谈?和谈还不简单?横竖就是割大河以北,出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的岁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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